慢火煨字

2014年7月12日 星期六

《西遊書記》(7. 「唐僧的徒弟」)/杜子軒

《西遊書記》(7)

文/杜子軒

7.  「唐僧的徒弟」



我曾經說過「心猿」與「意馬」的重要性,悟空是「心猿」,龍王太子是「意馬」,悟空戲份多,而龍馬則少。孫悟空被趕之後,龍馬有一段情節雖然著墨不多卻相當關鍵,第三十回回目是〈邪魔侵正法 意馬憶心猿〉,龍馬即使化身戰鬥仍然受傷落敗,當整個取經團隊進入僵局之際,是龍馬向豬八戒提出找孫悟空幫忙的決定,而且聰明地提醒八戒要向悟空說:「師父想你哩。」而不要明言有難。龍馬真是心細之人,他向來沉默,但似乎一切都盡收於他眼中。悟空被逐,已經心傷,若說有難,則是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倘肯來純屬是個「責任」,但說師父想他,方算是解開心結的話,動之以情,或許才能挽回他的面子,也說中了他的心坎。出自八戒的口中,雖然都已打了個七折,但總算傳遞了這個信息:「想起」與「想念」總有點差別。到底唐僧有沒有思念孫悟空,不好說,讀者想像文字的留白處,推敲龍馬知悉師父心意而告之八戒,可以但勉強。冰釋前嫌之前,作者並無留下唐僧想起過悟空的痕跡。第二十九回唐僧與八戒沙僧分開後,他獨自一人,也沒想悟空,只提到:

那長老在洞裡悲啼,思量他那徒弟,眼中流淚道:「悟能啊,不知你在那個村中逢了善友,貪著齋供?悟淨啊,你又不知在那裡尋他,可能得會?豈知我遇妖魔,在此受難?幾時得會你們,脫了大難,早赴靈山?」

他的取經之旅看來並沒有預留悟空的份兒。他逐悟空可能是愛之深恨之切,又或者從宗教的角度去思考也怪不得他的無情,他需要斷六根,嚴守法規的生活方式已經主控了他的腦袋,更甚者可說他「隨緣」,有悟空時就有悟空,無悟空時就無悟空,取到西經就取,被吃掉就被吃,如此而已。過份受宗教影響的人很容易動用了「非我」的心思去行動,因此要摸索他們的個性變得十分困難,細察可能有,但也不一定有,這留待日後再看。相反,悟空是「心猿」,「自我」仍然存在,雖然他有了很大的變化。取西經令他真正有種心的躍動,「齊天大聖」只是名,它是空洞的殼,只如一面旗幟虛無地飄著,但「唐僧的徒弟」卻是實,他一直不想自己被輕視,所以師父逐他真是傷透他的心。孫悟空成熟了很多,而且有了生存的意義,彷彿知道自己的使命和本質何在,他沒有留戀於花果山:

那大聖才跳下崖,撞入洞裡,脫了妖衣。整一整錦直裰,束一束虎皮裙,執了鐵棒,逕出門來。慌得那群猴攔住道:「大聖爺爺,你往那裡去?帶挈我們耍子幾年也好。」行者道:「小的們,你說那裡話。我保唐僧的這樁事,天上地下,都曉得孫悟空是唐僧的徒弟。他倒不是趕我回來,倒是教我來家看看,送我來家自在耍子。如今只因這件事。你們卻都要仔細看守家業,依時插柳栽松,毋得廢墜。待我還去保唐僧,取經回東土,功成之後,仍回來與你們共樂天真。」眾猴各各領命。

可見他極重視自己是「唐僧的徒弟」的身份。上次我說過,沙僧皈依時有九骷髏化陰風的神話儀式,孫悟空雖出五行山,戴金剛圈,但仍未定性,他的儀式需要長一點,畢竟是隻潑猴,離開團隊再歸隊是非常關鍵的歷程,不論對於全隊還是他自己,他更深地認識自己。悟空與八戒飛回去之時,有幾行不顯眼的插曲:

那大聖才和八戒攜手駕雲,離了洞,過了東洋大海,至西岸,住雲光,叫道:「兄弟,你且在此慢行,等我下海去淨淨身子。」八戒道:「忙忙的走路,且淨甚麼身子?」行者道:「你那裡知道。我自從回來,這幾日弄得身上有些妖精氣了。師父是個愛乾淨的,恐怕嫌我。」八戒於此始識得行者是片真心,更無他意。

悟空要潔淨身體,希望清除妖氣,正是他的神話儀式,具有重生或重新啟程的用意。這一節與沙僧比較也非常有意思,沙僧得靠木叉來完成,而悟空則是自覺完成,正是「他力」與「自力」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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