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火煨字

2013年7月6日 星期六

積厚與時機——讀〈逍遙遊〉的鯤鵬意象札記/望軒

積厚與時機
——讀〈逍遙遊〉的鯤鵬意象札記
文:望軒

火苗讀書會討論《莊子》,經一晚沉澱之後,我最關注的仍是〈逍遙遊〉開首的鯤鵬意象。為甚麼我們糾纏於這一段呢?假如我們接受〈逍遙遊〉是《莊子》全書的總綱,那麼鯤鵬就相當重要,而且十分複雜。當然我們也可以簡單地否定一些前設,反對《莊子》具有嚴謹思考和哲學深度,但《莊子》顯然具有足夠的厚度才能承托歷代的思索,甚至可以詮釋出當代意義。

鯤鵬意象既然出於寓言故事,那麼它的言意問題就需要注意,而且很容易落入語言圈套。鯤鵬是否莊子的自喻是一個問題,牠是否達到逍遙又是可以引申的另一個問題,郭象注蜩與學鳩引出的安命適性更是問題之中的問題。「之二蟲又何知!」一句隱含著作者主觀的判斷,那麼鯤鵬跟蜩與學鳩的小大之辯應該是透過「小」烘托出「大」,鯤鵬應當比蜩與學鳩的境界理想,〈逍遙遊〉講的是超越性而不是安命適性的自足境界。不過,在篇幅比例上說,莊子似乎止於此,轉而談論無用之用等養生避禍的安身處世問題,是莊子的矛盾,退而求其次,抑或能統一?現在研讀文本還不多,這問題仍然難以解決,閱讀反應可能是莊子未能顧及的一點,鯤鵬意象拉闊了我們的心靈,昇華至居高臨下的平靜之境,俯瞰一切紛亂,我仍然覺得牠是莊子的理想投射。

老問題是得意忘言,我們在言中得意,讀者反應百花齊放的,還原莊子是否可能?仍然執著於語言。鯤鵬與其他小知意象和無用之用的意象難以統一,若說安命適性、無用之用等內涵,鯤為何會化成鵬?牠本身就突破了其命限,除非莊子認知的神話本身如此,即鯤化為鵬乃其物之本性。於是我們又聯想到莊周夢蝶,以莊子齊物觀解讀,鯤正是達到齊物之境界,能物化齊一,而蜩與學鳩便是尚未明白齊物的小蟲,不懂轉化,無法理解大鵬。

鯤化為鵬無待,而大鵬起飛則有待於風。這也是關於積厚不積厚的問題,是影響我們理解莊子的關鍵,人們常用的是積極主動和消極被動等概念。鯤化為鵬在莊子故事中是突然發生的,我以為只需頓悟到〈齊物論〉中的工夫,消除了以往的成心成見就可以;但大鵬起飛卻可以理解為「積厚」,學者陳鼓應有闡述,曾經認同,如今有點反思。先說「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蜩與學鳩並不理解大鵬,「宿」、「聚」糧食就被解釋為積學積氣等積學工夫。不過,我又懷疑這節是否站於小蟲的角度去說,因為糧食之事並非大鵬的重點。如果主角是大鵬,所積的並非翅膀,反而是風:「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莊子有意無意間忽略了大翼是怎樣練成的,它一下子就從鯤化鵬出現了,相反莊子的著眼點在於環境,風的積厚並不是主觀所能控制的,但在一些學者的理解下,這成了積厚工夫,但我認為這更接近「時機」之說,自然遇上就升起,未遇上就安身,這「時機」之說是建基於大道的前提下。後來的《呂氏春秋》有「時機論」,我猜想會不會在戰國時期已有不少先聲和淵源,而莊子曾經隱含其中?如果以此角度再詮釋,即使大鵬並非最高境界,它也是可實踐的「有待的逍遙」的層次。若「無待的逍遙」並不可能存在於人間,大鵬仍然是《莊子》的理想境界投射。

201377

2 則留言:

  1. 以下各組,如果把每組的1和2都看成是同一類問題,那就會以某種角度去閱讀。如果把每組的1和2都看成是不同的問題,又會是另一種角度去閱讀。學者之間的分歧,不但因為他們對於每個問題的答案不同,還因為他們對問題之間的關聯性的理解也不同。

    (1)〈逍遙遊〉是《莊子》全書的總綱?
    (2)鯤鵬是很重要的意象?

    (1)莊子認為我們應追求超越嗎?
    (2)莊子認為我們應如何處世?

    (1)甚麼是逍遙?(註:大鵬故事沒「逍遙」這詞)
    (2)甚麼是安命?

    (1)莊子如何看待「學」?
    (2)莊子如何看待「道」?

    有一點很有趣的:
    某些學者認為郭象注完全不得莊子要領,「苟足其性逍遙一也」是郭象自己的看法,和莊子無關。但這些學者同時又認為逍遙遊是全書之精要,並以「莊子開宗明義曰……」評述逍遙遊。可是,把逍遙遊排作莊子首篇的是郭象,甚至擬「逍遙遊」作文章題目的人也可能是郭象(這點有爭議,但題目不可能是莊周定的則無異議)。既然郭象的注釋工夫不值得信任,為甚麼他的編輯工夫就值得信任了?

    回覆刪除
  2. 寫完之後還在思考,其實也有新想法。匿名兄提出的問題很好,梳理了我的思緒。

    回覆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