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阪漫活記》第二天之〈心齋裡的河豚〉／ 望軒

《京阪漫活記》第二天之〈心齋裡的河豚〉   　　　 望軒

（記二零一三年七月二十三日）

到梅田附近的百貨公司吃早餐，十二樓才是食肆，於是我們乘搭電梯。門一開，一位女職員出來，另一個進去，我們準備上樓時，那剛才出來的女職員仍然向著我們鞠躬，還是初次感受到這麼誇張的禮儀。原來她們是替人按鍵的專員，並講解各階層的主要特點。十二樓的食肆很多，有些需要排隊，不，它們在門外擺放了幾張椅子，等待的人要排排坐，不禁油然生起敬意，我開始想像他們的文化，對照香港的派籌制度。親身坐在門外，你只能等待一家，你想吃得表示你的誠意，然而派籌，你卻可以同時等待數間食肆，哪一間輪到你了，你就去吃那間。既不是出於欣賞某一間食肆，也不尊重自己的脾胃。我們仍然帶著香港急忙的腳伐，逛了一圈，找了一間想吃的食店叫天割烹そば 神田。總經理招呼我們時十分恭敬，禮儀所散發的帥氣可能就是風度，他雖然一頭斑白的頭髮，但卻很有男人味。這一間的蕎麥麵也很好吃，醬油裡有一條條如銀白色絲帶的蔥，感覺頗為正宗。這食店的主要配料是天婦羅，我在香港很少吃日式炸物，除了油膩，沒有鬆脆，這裡又改變了我的味蕾，尤其是炸蝦，鬆脆得在舌上化開，蔓延至口腔，卻絕不油膩，而且蘸一抹鹽，那隻蝦竟又活了過來。一邊享受食物，一邊觀察其他食客，還有身旁的天婦羅師傅，連炸食物也如此優雅，不急不忙，因專注而專業，不是值得學習的態度嗎？

閒逛了一會，妳買了一雙手袖，一些日本女士有穿戴手袖的時尚，可能是防曬和優雅的緣故。之後我揮一揮衣袖，就出發到四天王寺。曾收過詩哲寄來的廣目天神像的明信片，我一直誤以為是大阪的四天王寺，所以也想去看看。回港後聊天方知道她沒去四天王寺，原來是奈良的東大寺，而且明信片也寫明了，只怪我當時沒有咬文嚼字。不過在這裡還是有新的體會。我們在谷町線的四天王寺前夕陽之丘站下車，初次轉乘鐵路也沒有問題，慢慢習慣了。這裡沒那麼商業，人影稀疏些，兩旁的建築物也矮小，感覺更像舊電影中的日本，是我們喜歡的街道。天氣太熱，我們還是去喝些凍飲才參觀。我們選擇了一間TEA ROOM，店主是兩個姨姨，和藹可親，餐牌是日文，我們拿旅遊日語書出來參考時，姨姨笑了。我們點了兩杯凍咖啡，談到遊閒生活的可貴，彷彿我們的忙碌一生也不夠開店和買樓，開了店也維不了生，這店舖才幾個坐位，他們卻可以透過慢條斯理地沖飲品來過生活，香港到底發生了甚麼一回事？

我翻翻逾期的《週刊新潮》，雖然不明白內容，但有些還是可以理解的，例如有李小龍的介紹、書訊等，而且我在思考香港和日本的出版情況。而妳則琢磨幾句日語，嘗試與姨姨溝通，問前往四天王寺的方法。沒料到一出門左轉便是了，那裡頗大，只隨意逛逛，有些幾個日本女生問路，我們也不懂哩！後來幾乎進入了禁地，保安員便指著另一邊說話，大概指塔在那方。有些佛門之地，名目也太多，有沒有必要呢？我在裡面踱步，冒起一些單字概念，花、草、木、寺、塔、鐘、砂、池、像、蟬、鳥、龜等等，我還恨自己沒法忘掉它們，這也是一種執念。在寺中，有日本男子請和尚念經，聲音迴盪，而我卻竊竊私語，像我們這樣參觀，可能會打擾拜佛的人，沒多久就離開了。

尚記得池中一隻小龜，要爬上石級，支撐不住又跌回水裡，苦苦堅持，多番嘗試才得成功。這麼辛苦，只為了爬上岸，發呆度日。人生，努力追求，似乎不是為了得到甚麼，而是不用再得到甚麼。萬物，還有多少奧袐讓我參透？

四天王寺旁邊有一間女子學校，我願剃度。我和她們一起放學，站在她們中間，想像她們的生活，或去玩樂，或去進餐，或去補習，或去回家。我們是遊人，道路始終不同，在一片日語聲中散開，然後只餘下路上的我倆，看看街景，看看市集。妳所買的木茶匙，是為家人攪拌生活的閒適，抑或用來敲碎我手中的木魚？

尋找鐵路，地下街有一百円店和LIBRO BOOKS書店，在書店遊走一圈，就像汽車進入油站，可以重新得力。我們每次經過書店都會尋找陳致元的《想念》日文版，但始終沒有。我只拿了一些免費單張，又掌握到一些情報，已夠我思考一陣子。乘鐵路到難波，那裡的STARBUCKS很好，上層有影音，下層有漫畫。我們只行了漫畫店，想先吃點小吃再回來，於是在外面探路，街上很多人，這裡像不同城市的步行街，大型連鎖店林立，街上大多賣章魚小丸子，正愁沒有新嘗試之際，旁邊的小橋上有活動，傳來歌聲和喧鬧聲。原來這是「宗右衛門町．夏の麥酒祭」，氣氛很好，市民的享受美食和音樂，我們也吃煎蝦餅、三味壽司，喝了一杯生啤。啤酒太清涼了，以前討厭酒，無非因為苦澀，但這一杯卻味道清澀，是夏日的青春氣色，伴隨音樂擺動身體，美不勝收。

日本的街道算是不俗，路上不時掛上地圖，讓我們不至於迷失方向，順利到達黑門市場。不過我們晚了去，有不少店舖已經打烊，我一直以為這裡專做晚市，又一個誤會。聽過不少朋友說日本水果特別好味，所以買了兩個桃回去吃。今晚，我們打算嘗試雞泡魚，選了比較著名的「鮮てっちり黑門浜藤」，全店只得我們，點了河豚火鍋套菜，有冷盤、冷拌魚皮、生魚片、火鍋魚塊、炸魚塊和鮮湯鹹泡飯（帶醬菜）。這可能是我嚐過最好吃的魚，難怪從前的人死也要試。牠味道豐滿，入口油甘，然後感受到魚香緩慢地澎湃，佔領你的味蕾，像舌頭上插滿了魚鰭，牠們收起了所有尖刺與你親近，蘸上帶酸香的醬油更能帶出鮮味，你會捨不得吞下一片薄薄的刺身。

晚了，但難波能夠撐得起夜幕，踱步回去，發現一間イサオ書店，專賣舊書，單是看書脊和封面也夠我玩上一整夜，舊書的世界不是三言兩言能夠說完，當中有無數個故事封在塵下。婆婆要打烊了，但她還是等待我逛完才關燈，終於有一天我會回來，讀懂妳的書。

回到STARBUCKS的頂層，終於買到手嶌葵的唱片《La Vie En Rose》，很喜歡，她的唱片在港已經難尋，大概是銷量不好，幾乎不入貨了吧。難波的霓虹燈璀璨，一如妳進入的髮飾店。沿路走到心齋橋駅，入夜才虛靜。心齋這名稱改得有意思，它時常出現眼前，在俗世中明示一種境界。我想起顏回，日間奔波勞碌的工作，晚間繁華雜色的商店，是心齋的最大誘惑。

心齋裡的河豚，還在鼓噪不安啊。

二零一三年八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