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火煨字

2013年4月30日 星期二

以赤足重新啟程——讀韓愈〈山石〉/望軒


以赤足重新啟程——讀韓愈〈山石〉
文:望軒

〈山石〉 韓愈
山石犖确行徑微,黃昏到寺蝙蝠飛。
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梔子肥。
僧言古壁佛畫好,以火來照所見稀。
鋪床拂席置羹飯,疏糲亦足飽我飢。
夜深靜臥百蟲絕,清月出嶺光入扉。
天明獨去無道路,出入高下窮煙霏。
山紅澗碧紛爛漫,時見松櫪皆十圍。
當流赤足蹋澗石,水聲激激風吹衣。
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局束為人鞿
嗟哉吾黨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歸

(一)
讀完孟郊詩,再讀韓愈,配搭得宜,不只是文學史上的連繫,我認為更應該體貼詩人的心靈,進入他們的生活,別有一番趣味。因為想細讀韓愈〈山石〉,把相關的藏書都找出來,打開以前看過止水編的《韓愈詩選》,特別著眼到〈醉留東野〉一首十分感觸:「昔年因讀李白杜甫詩,長恨二人不相從。吾與東野生並世,如何復躡二子蹤。……我願身爲雲,東野變爲龍。四方上下逐東野,雖有離別無由逢。」東野就是孟郊,能夠找到交心的朋友,互相欣賞,對文人來說是一件樂事。這一年我確實多著眼於詩人的交友和生活狀態,嘗試打開詩歌的窗子,不像年少時把文本看作封閉而自足的密室空間。家中尚未有更多關於他們的書,孟東野的一本也沒有,只能網上研習,韓愈的只有詩選,還有一些論著提到他。再說就是早前在讀賈島《長江集》,他也有些哭孟郊的詩作,之後還可以細味詩人和詩人之間的交流。

(二)
  一直對韓愈不太感興趣,雖然他在文學上有相當重要的地位,最具成就的是古文方面,但他的詩歌也別具風格。以前修過詩選一科,洪肇平老師教過〈山石〉這首詩,今天重讀又比當日多了一些領會,我再也沒法否定韓愈詩歌的藝術性。王兆鵬《唐詩排行榜》中將它列作第七十二位,以統計學為詩歌排位是否必要見仁見智,但有些數據還是可以反映得到,特別是越近現當代,它被提及的次數越多,而在文學史錄入次數方面,更屬那一百篇的第一位。也許今人的眼光開拓了,不再局限於傳統的讀詩法,可以接受不同風格的好詩。

葉燮《原詩》云:「唐自李杜崛起,盡翻六朝窠臼,文章之事已盡,無可變化矣。昌黎生其後,乃盡廢前人之法,而創為奇僻拙拗之語,遂開千古未有之面目。」〈山石〉的語言充滿奇僻拙拗的特色,有些入聲字帶來的沙石感與內容統一,產生獨特的美感。清代方東樹評為「只是一篇遊記,而敘寫簡妙,猶是古文手筆。」我認同以文為詩的特點,遊記之說影響了普遍讀者的接受,有不少賞析文章都以此切入,但我覺得〈山石〉不只是遊記,還是一篇心靈日記。不應只著眼於足跡步移,還要從足部上移到心眼。

(三)
  「山石」之名只是取首二字,並不謂全詩詠山石。有趣的是不少以此詩再創作的山水畫,畫出狹窄的路徑,甚至描繪韓愈走進去的情態,但我以為〈山石〉寫的更是如何走出去。詩歌本身也不難發現這一點,仔細些或許可以發現端倪。讀這首詩時,我有多種想法,關鍵在於韓愈在詩中從首至尾有否心情的轉化。詩中所謂的「可樂」,是從寺中已有,還是之後才產生。第一句「山石犖确行徑微,黃昏到寺蝙蝠飛」可以感受到心情陰沉,像天色和景象一樣,山路不平而狹窄。大概是政治遭遇而心有鬱結,要到寺投宿。

「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梔子肥」此句一般指新雨充足,更見芭蕉和梔子的豐美,但我認為「足」字也可誤解成足部,我聯想成一語相關之妙。試想「坐階」二字,低頭見到就是雙腳,經新雨所沾,略帶濕潤,而抬頭即為寺外的植物。為甚麼這樣聯想,其實有跡可尋。「僧言古壁佛畫好,以火來照所見稀。鋪床拂席置羹飯,疏糲亦足飽我飢」四首是坐下來回想的情形,之前僧人帶他去看古壁佛畫,「所見稀」三字與其說是畫的稀希珍貴,不如說是依稀模糊,有些賞析者也提到這點,韓愈其實並未有欣賞到它的美好;再者,我們又何必強說「疏糲亦足飽我飢」是真正的心滿意足,我不敢完全肯定,但起碼在憂愁和滿足之間。因為此四句是回想,當下已坐在階上,「芭蕉葉大梔子肥」的「足」與自己漂泊而貧苦生涯的「亦足」,體現出心情的複雜,是轉化的過渡期,不宜只一味強調他的喜樂。「夜深靜臥百蟲絕,清月出嶺光入扉」睡覺時是整頓心靈的時間,月光進入了心扉,豈獨是所住的門戶。我以為要強解轉化階段,才能真正品味到離開寺時的視野和心情。

入寺時,「山石犖确行徑微」是一條狹窄的山路;下山時,卻是「天明獨去無道路,出入高下窮煙霏」看似無路,無路實在是不只一條路,因為在寺中稍微整頓了自己,可以重新出發,人生有更多的可能性。開放了心情和眼界,「山紅澗碧紛爛漫,時見松櫪皆十圍」前者展開了秀美,後者給予了驚奇,兩者都是人生頓時的喜悅,這種心靈的放開就是可樂之所在。前一晚稍微沾濕的雙腳,或者說心靈,今天要用自己的雙腳延續了。「當流赤足蹋澗石,水聲激激風吹衣」「赤」字下得真好,澗水洗滌了赤腳,水聲激激沖刷了赤裸的心靈,風吹衣使身體涼快,不要再受強加的東西局限。與其說詩是一篇遊記,不如著眼於心靈的轉化。不需要論證以後他是否持續有所改變,反而要體悟詩人當下的感受,這就是「人生如此自可樂」的「如此」之意。結尾「嗟哉」,體現出憂患和喜樂,似乎流露出快意,但「歸」向何處呢?詩人有展現出理想的歸宿之地嗎?山寺?大自然的美景?我以為更像是歸向「如此」的內心,「如此」的腳步,「歸」回原點,一步一更新,再作啟程。

二零一三年五月一日

2013年4月26日 星期五

當「老大哥」與「細佬哥」對視時/望軒


當「老大哥」與「細佬哥」對視時
文:望軒

我沒有能力寫一部類似《一九八四》的小說,好像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刻畫「老大哥」一樣敘述我心中的那個「細佬哥」。

「老大哥」是極權主義背後的眼睛,他時刻在監視著你,黑暗政治對所有人的操控幾乎無孔不入,巨大的恐怖壓下每一個人,無聲無色地改變他們的思想和行為。「老大哥」是高高在上,同時又在暗處窺看你的那顆眼睛。然而,從沒有人生動地描述出被壓抑者心中的狀態。他們在委曲中四處逃遁,焦灼不安,並軟弱地在腦海裡進行猛烈的駁斥與強悍的反擊。可是,他們仍然裝出一臉神泰自若。還未被「老大哥」完全改造其思想前,「細佬哥」喃喃地告訴自己,也像告訴「老大哥」:你在看著我,但我也在看著你。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 So What? All of my Little Brothers are watching you too! 如果組織制度缺乏權力的互相制衡,只從上而下單向而無理的批評打壓某人的意志,他會沉住氣,安慰自己同樣具有批評彈劾的能力,只是不在你設定的框架以內。那麼「細佬哥」似乎在氣結之中形成,而它具有本質性,並不像「老大哥」那樣設下規矩,歪曲人性。所謂本質性,體現於「細佬哥」的童心、理想和反叛性,他確實是一個小孩子。這無意中觸碰到我認同的童心說,而這似乎延伸出更多,心的狀態乃是大人小孩之間的青年特質,於是「細佬哥」就是騷動的姿態。

「細佬哥」在體內橫衝直撞,早晚會窒息、昏迷、死去,或活生生地被改造成「老大哥」指定的型態。只有自由的互聯網喚醒了一群「細佬哥」的眼睛,若隱若現閃爍不斷,使「老大哥」之眼睛一時應對不暇。「細佬哥」的睜目與聚結,造成強大的騷動力量,跟「老大哥」的巨眼對視。在「老大哥」監視的環境下,「細佬哥」被迫退到互聯網裡,隱暱於人心暗裡的光明處,他們需要保守初衷、堅持理想、延續反抗精神,靜待團結的時機,在未知的某天,能夠透過輪轉不息的瞪目怒視,使「老大哥」無暇休息,雙眼枯裂而死,擊毀這巨大的牆壁。

二零一三年四月二十六日

2013年4月22日 星期一

鯤的領悟/望軒

安藤英次:「鯤」,雕塑,1989年。

 〈鯤的領悟〉 望軒

直至擱淺才領悟
逍遙只是骨的想像
沙粒喋喋不休
牢牢地笑我
以下流的姿態
好高鶩遠

二零一三年四月二十二日

2013年4月20日 星期六

光之惡——讀孟郊〈燭蛾〉兼談六句詩/望軒


光之惡
——讀孟郊〈燭蛾〉兼談六句詩

文:望軒

孟郊 〈燭蛾〉
燈前雙舞蛾,厭生何太切。
想爾飛來心,惡明不惡滅。
天若百尺高,應去掩明月。

孟郊〈燭蛾〉這首詩的六句形式給我突兀的感受,可能來自於傳統的制約,或許是後人常常規範古人,他們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死板。雖然同為雙數句,但「六句」排列出來,好像多了一句,也像少了一句,總之不和諧,閱讀所產生的不安感,是孟郊刻意營造的嗎?

這叫我聯想起另外兩首六句詩,細心回想就不必驚訝。一首是曹植〈七步詩〉:

曹植〈七步詩〉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這首詩的故事耳熟能詳,不必多言,但流傳最廣的版本卻是四句「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為何如此?除了後人以為曹植寫得過倉卒,因不夠精煉而刪改文句之外,還會否因為四句比六句更為工整?若只從形式上思考,六句比四句更險,不單是由於所謂的不諧協產生,更重要的是詩人身處的環境,面臨殺身之禍,這才是詩險的所在,七步詩,六步而六句成,第七步曹植抬頭,曹丕已掩臉淚流。六步作四句突出不到曹植的才華,一步一句才是字字血淚。

另一首是柳宗元〈漁翁〉:

柳宗元 〈漁翁〉
漁翁夜傍西岩宿,曉汲清湘燃楚竹。
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
迴看天際下中流,岩上無心雲相逐。

想起孫靜老師教授這首詩時,著我們思考一個存在爭議的問題:留不留最後兩句?六句還是四句比較美?哪一個比較好?真是值得思考的問題,總有人認為這兩首詩都各自多出了兩句,中國人對結構頗為執著,「它」本來/理應是某個樣子就不應加減,很久以前就有畫蛇添足、狗尾續貂等故事,以前讀金聖嘆評本《第六才子書西廂記》時,他也狠批原著的第五本為續作。

網上圖片:燈蛾撲火
  我閱讀時也常常注意結構,因此初次接觸孟郊〈燭蛾〉的印象不是多了兩句,而是少了兩句,我以為它理應是八句,或許詩人苦吟不出,就此擱筆。

孟郊 〈燭蛾〉
燈前雙舞蛾,厭生何太切。
想爾飛來心,惡明不惡滅。
天若百尺高,應去掩明月。

不過並不那麼簡單,因為孟郊這個人似乎不會放過自己,我開始相信他的筆,應該下得如工人燒焊。二十一世紀應該對這些中國詩人致敬,還他們應有的重視。

  孟郊借燭蛾比喻自己,但言「燈前雙舞蛾」,為何用兩隻呢?可能是實景?是幻影?或者是兼指詩人和其他生平經歷、性格相似的人。孟郊是個儒者,兩隻蛾,生在一起,死在一起,對方是他的知己友人吧?他們對社會世途都絕望了,「厭生何太切」一句,詩人下筆很重。「想爾飛來心」透過問對方,其實是自問,是自我懷疑,「惡明不惡滅」,這是與生俱來的本心嗎?蛾不再貪戀光明,牠倒是想與燭光玉石俱焚,對於死亡和毀滅並不討厭,孟郊正在步向黑暗。「天若百尺高,應去掩明月」讀之使人心酸,像極了遺言。萬般無奈,因為「光」已經所厭之事物,明月或許就是代指叫詩人失望的人生、政治、社會、理想等,然而天空太高,他「掩」不到,無法撲滅它。也許不但厭惡光,還視之為惡。一個人把光芒視之為令人厭生的邪惡,把光明黑暗顛倒過來,可真是絕望遠超於希望。在這首詩中孟郊發現了本相,認為光芒只是表象,黑暗才是它的本質。

他的〈秋懷.其十一〉不是很重視語言嗎?〈苦寒吟〉尚可以「凍吟成此章」,但〈燭蛾〉那消失的七八句,正是以詩歌的形式完成存在的虛無,表現頓滅的人生,所謂「飛來心」就是人生的本質了。雙燈蛾已死在燭火旁邊,就是絕望的兩句詩,然而火光仍然邪惡地存在,明月依舊永恆。

二零一三年四月二十一日


〈你要踩在我的身上〉/望軒


〈你要踩在我的身上〉 望軒

你要踩在我的身上
我就全力把你抬高
直至臉擠出臭氣層
承受紫外光的毀滅

你要踩在我的身上
我就順其自然倒下
不斷深入地底蔓延
生根穩固我的領土

二零一三年四月二十日

2013年4月15日 星期一

古文明見我/望軒


古文明見我
文:望軒

參觀過香港歷史博物館的「探本溯源:美索不達米亞古文明展」,重新燃起對古代文明的興趣。展覽的名稱改得很好,探本溯源,我以為古代文明是人類的本源,神話是我們的心,歷史好像沿著血脈流動至今。只要張開眼睛就能夠看見,伸手就能摸到殘缺的痕跡。考古文物是凝固的記憶,神話文獻則仿如咒語,唸也不順,如何召喚神靈呢?確實太難了,螺旋千層的塵土,是否能夠對得準時空的錯位。中國的考古有時比較焦急,輕易造成文化想像,出土了可能有關的文物,就說這是堯舜之地,顓頊之事,草率決定容易,要拆下來,比發掘而又不弄壞文物更難。

  一直對神話感興趣,但以前並未有注意到考古和古文字的關鍵性,要學習相關知識不是一時三刻的事。優秀的展覽可以在短時間內提供豐富的資料和重要的視角,「探本溯源:美索不達米亞古文明展」能夠做到這點。我想去觸摸那些泥板和楔形文字,讓我置身於遠古的世界。我雙手不能捉碰,但又像站在祭壇上擁抱星空一樣。半身虛空就是半身的實有,以前,人和自然定能合一。時間造成的斷層,削去了我們身體的靈性,很多人問,神在哪裡?

  不曉楔形文字無以言,中國文字倒是道聽途說了一些。有天我看到「見」古文字投映在屏幕上,我彷彿覺得衪好像在那裡看見我,我們不知穿過甚麼空間,折疊幾多時間,可以使兩端對視,這喚醒了我心眼的靈視,而不純然是眼球結構的影像。很多與「目」字相關的甲骨文和金文等都有這種形象,但唯有「見」字擁有小小的身體,襯托出眼神的魔力和顫慄,它像靈魂飄浮,不似是人間之事物。或許,這個字可使天雨粟,鬼夜哭。

遠古的你,今天的我,相見了。

2013年4月13日 星期六

孟郊〈秋懷.其十一〉所「恐」/望軒


【孟郊〈秋懷.其十一〉所「恐」】
文:望軒

孟郊 〈秋懷〉其十一
幽苦日日甚,老力步步微。
常恐暫下床,至門不復歸。
饑者重一食,寒者重一衣。
泛廣豈無涘,姿行亦有隨。
語中失次第,身外生瘡痍。
桂蠧既潛污,桂花損貞姿。
詈言一失香,千古聞臭詞。
將死始前悔,前悔不可追。
哀哉輕薄行,終日與駟馳。



札記:


如果孟郊〈苦寒吟〉冷得像冬,那麼〈秋懷.其十一〉確實像秋。在中國詩人裡,冰極得像〈苦寒吟〉的並不常見,即使是詩人的其他作品也不經常如此,似乎只是詩人自我塑造出來的形象,將心中極端的自己投射出來似的。〈秋懷.其十一〉像秋,因它未到極端,涼而不寒,老而不枯。「常恐暫下床」的「恐」最能體現詩人的心。所謂恐,正是所恐懼之事情其實尚未臨到。他只是常常憂慮,甚至有點抑鬱的感覺。所以首句才有「幽苦日日甚,老力步步微。」日日甚、步步微,所寫的不就是一種漸次趨向的過程嗎?抽象地說,是憂慮秋變成冬。所恐的或許就是終結,所以「將死始前悔,前悔不可追」的「死」也是另一詩心。「恐」「死」中間的過程或許是孟郊常寫的苦老。苦惱。不知怎麼說,似乎孟郊的生活環境並沒有使他成為文學藝術家,他所鋪寫的彷彿是對自身存在的思考,好像向死而生一樣。然而,孟郊又始終是一個文人。如果說「饑者重一食,寒者重一衣」,那麼孟郊更會「吟者重一言」,詩中表現出詩人十分著緊自己的語言,他希望香,所謂香,我覺得近乎真善多於美。孟郊憂心自己的「存在」並沒有作為人的「本質」。我推想,孟郊恐死,所以恐老,更恐臨終時失言失行。

2013年4月7日 星期日

睜眼的意志力/望軒


〈睜眼的意志力〉
望軒
  
  「工作能夠轉移我們的注意力,給我們一個美好的氣泡,讓我們置身於其中,去使人生臻於完美。」
  「人類對工作的熱情是一種盲目的意志力,同一隻蛾子艱難地爬過窗台一樣感人至深。」
    ——〔英〕 阿蘭.德波頓《工作頌歌》

  復活假期完結,明天重新展開工作。這段日子完全付諸論文,幾乎天天坐在家中,埋首書堆裡,逐個字逐個字嘔出來,連指頭也痠痛。這種熱情,大概就是阿蘭.德波頓所謂的工作。閱讀和研究是學習,但說到寫論文,那無疑是一份艱難的工作,好比築長城,找合適的書本砌上去。

  完成了基本內容,雖然如往昔一樣,對自己總是極不滿意,但確實感人的,對自己的偏執和頑強,不得不佩服,真像撲火的飛蛾。書寫的過程中,我察覺到身體給我的信號,甚至幻想隨時七孔流血而倒下,但我還是坐著,不倒如泰山。雖然已經完成了基本的內容,但還有很多地方需要修改,而且即將面臨講論會,以及另一篇論文,這學術的氣泡,到底是否真的美好呢?

  這工作並非真正的工作,我每天都會面對層出不窮的挑戰,壓力不比學術小。以往經歷了假期,都會抱住日曆難捨難離,但這次很想學會接受現實,一直以來的心病,都是不懂得活在當下。要不留戀過去,要不好高鶩遠,我不知道以後的日子如何,但現在身處其中,應當盡心。

  願我能擁有睜眼的意志力,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2013年4月7日

2013年4月5日 星期五

露娜/望軒


〈露娜〉

望軒



在邊緣漫步,摸索的道路,究竟它通向中心,還是天外?沒有方向,只被滿目星光炫惑我的眼睛,碎片可以彌合,也可以零散,它缺乏,但自足。我要喚醒生者與死者,同時等待被點悟。露娜的足跡走過甚麼地方,才尋覓到這一片新月?

四年過去,一眨眼,便是月之盈缺。笑說女生多了,於是我想起露娜。生活冒起煙霧,對於火苗只能想像。我曾說:「火苗無形,因它是靈魂。」那麼人,或是語言的碎片,會不會就是煙火的聚結?露娜是永恆的,在茫茫宇宙間,牠永遠都走不完,尋找是它原初的狀態。

我們一同奔跑,但卻是孤獨的。我彷彿聽見平行的喘息聲,呼吸已經稀薄的空氣,恐懼一坐下就會死。心臟受不了我們激動的脈搏,哪裡有指月的手指,哪裡就有風塵。你跑進中文大學,深夜,就是早晨的入口,那裡有托馬斯.特朗斯特羅默未醒的夢境;我趕至浸會大學,清晨,就是黃昏的睫毛,那裡有李商隱朦朧的窗口。

我們一同奔跑,如魍魎在光影中重疊,灰色的時空。這幾年於奔騰中煉成聚會的煙霧,能夠坐在一起需要多少天意幾多緣份?碎片若要彌合,誰能真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好好安坐,又接合他人?

只有你才看得到紙杯裡紅寶石般的酒色;也只有你才聽得見紙盒裡德彪西大海似的印象。只有你在其中,才能夠認得出無邊的宇宙中,那一顆碎片折射向你的記憶深處。站在邊緣令人恐懼,但更能意識到自己的足下。

話說完了,我徐徐把膠布貼回額上,蓋住隱現光芒的月牙印。有一天我化身為人之前,我會再次為你撕下。

201346

2013年4月4日 星期四

李賀〈後園鑿井歌〉誤讀——兼與李商隱的一些寫法並讀/望軒




李賀〈後園鑿井歌〉誤讀
——兼與李商隱的一些寫法並讀


文:望軒

研究李商隱悼亡詩,友人正讀李賀詩,偶爾提及一首叫〈後園鑿井歌〉,疑似是悼亡之作。詩歌自身很有味道,讀來有份樸素的美感,繼而瀏覽了一些資料,先是莫道才〈古典文學札記二題〉(1988年),認為這首詩是悼亡詩。一直以來有不少學者都認為李賀有婦。然後又看了王佃啟〈李賀無家室考辨〉(2007年)一文,以為有家室之說站不住腳,似乎此說比較嚴謹合理。


李賀〈後園鑿井歌〉
井上轆轤床上轉。
水聲繁,絃聲淺。
情若何,荀奉倩。
城頭日,長向城頭住。
一日作千年,不須流下去。

這首詩具有誤讀的空間,悼亡與否是其一,其二是抒情或是道志,依舊是文學史上經常糾纏的主題。讀的時候時常在兩者之間鐘擺,還未拿定主意,札記如下:

比較執著於文字的,大概曾經聽說過部份古詩裡的「床」可作井床解,最著名的例子是曾有學者就李白〈靜夜詩〉「床前明月光」的「床」字作出討論,意欲還原李白詩之本意,以證普遍讀者接受的問題。讀李賀〈後園鑿井歌〉時,立刻對比兩種效果。如果以此誤讀,首句井上的轆轤在轉動打水的時候,而詩人在床上轉,自然叫人聯想起《國風.周南.關雎〉的「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轆轤轉動的聲音與詩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眠的形象拼貼在一起,頗似電影鏡頭,甚有現代性。立了首句,之後可順著文情直解,詩人在床上不能入睡,彷彿聽見後園鑿井傳來聲音,打水時木桶的碰撞聲,水掉回井底的滴答聲,十分頻繁。絃聲淺,可以想像是木桶輕輕晃動時的水聲,也可解作輕巧地牽扯轆轤的繩索時發出絲絲的聲音,又或者詩人從這些聲音聯想意中人彈奏的絃音,這些十分細碎,但撩動著詩人的心靈,使他睡不著。李商隱的〈無題〉(颯颯東風細雨來)的那一句:「玉虎牽絲汲井回」是脫胎於此嗎?當然李賀的筆觸樸素,李商隱寫得撕裂,可能因為李賀對愛情尚有憧憬,而李商隱經已幻滅。

只有相思,「情若何,荀奉倩」才開得比較自然,明點一個「情」字,若作道志解,未免失諸太過。「荀奉倩」用荀粲典故,常指夫妻恩愛,也有悼亡意,前人認為李賀有家室,其中一點就在此處做文章。我認為泛指思念,對愛情懷有願景也可。「城頭日,長向城頭住。一日作千年,不須流下去。」甚有古風,很像民歌。詩人希望自己能像太陽,照向城頭,也許就是思念的人的住處?李賀果然是年輕的,他童真地認為擁有一天便是永恆,感情既純樸,又熾熱,這想法多麼美好。不過此說也有難解處,「流」字具有水性,時間性,除非認同李賀能以「流下去」這妙筆形容落日,否則「流」字理應回到井水意象去,可是這樣李賀的筆墨相當支離破碎,雖然他的詩也有零碎的先例,但如何解釋,可以交給各位讀者。

除了剛才的〈無題〉,還想再提出兩首李商隱的詩作出並讀。李商隱喜讀李賀詩大抵沒錯,但詩歌的關係如何呢?以往沒有深研,但讀這首詩時不期然想到一些義山的詩作,其中有沒有脫胎可以繼續深研。此處我想再作一點誤讀,想以年代較後的義山詩反觀稍前的李賀詩,增添一些閱讀趣味。

首先是李商隱〈東南〉:「東南一望日中烏,欲逐羲和去得無。且向秦樓棠樹下,每朝先覓照羅敷。」義山希望自己跟從太陽一起照向秦樓棠樹下的羅敷,羅敷比喻他心儀的女子。這個「日」意象,跟李賀此詩的「城頭日,長向城頭住」相思意味甚為相近。

其二是李商隱的長詩〈井泥四十韻〉,借井泥之昇騰又深慨自己的淪謫不遇,深具人生哲理。這首詩的「井」意象實在可堪比較,若比較而反思李賀此作,可否理解為以物喻志的詩歌,這時「床」可作井床解,詩人會不會是透過井水的升遷,最後送往城中,肯定自己的價值,而不需要「流下去」,回到井裡。不過,此解則要處理「情若何,荀奉倩」的意涵。「荀奉倩」在詩中可能是唯一的典故,探尋這典故的意義場,可拓展這首詩的解讀性。

如此分析,這首詩具有不少誤讀空間,可供讀者玩味。

2013年4月5日

試談孟郊的「凍」印象——從〈苦寒吟〉、〈夜感自遣〉談到〈遊子吟〉/望軒


試談孟郊的「凍」印象
——從〈苦寒吟〉、〈夜感自遣〉談到〈遊子吟〉

文:望軒

孟郊〈苦寒吟〉
天色寒青蒼,北風叫枯桑。
厚冰無裂文,短日有冷光。
敲石不得火,壯陰正奪陽。
苦調竟何言,凍吟成此章。

孟郊的詩,我讀得很少,所以此篇筆記,只是讀了幾篇之後的印象,純粹和大家一起探討,還望指正。

初讀孟郊〈苦寒吟〉時,幾乎看不出有甚麼特別的內容和情感,覺得詩人透過這首詩為自己塑造一個形象。也許有人考據其生平,認為這首詩反映了他人生的悲苦。如此分析並非不可以,只是把詩歌作為附屬於生平的工具,缺少了一點審美趣味。我也不是想把藝術的層次置於現實之上,只想讀者多一點聚焦,既然是詩歌,它自身塑造了甚麼有異於現實的美感?

或者因為「郊寒島瘦」的觀點影響,對兩位詩人的印象相當接近,好像互相印證似的,今天或許應該重估其意義。我對孟郊有沒有「瘦」的印象呢?有一點,因為「枯桑」二字。不過我回想,應該以「枯桑」作為孟郊的自我形象塑造,還是〈苦寒吟〉整體上說?應該怎樣說明我自己的設想呢?如果是前者,「枯桑」和詩人是主體,同受「外在」的天氣影響而受苦。然而,我的感受傾向後者,從那個「凍」可以玩味,頗有內外一體的味道,「寒」不只在外,已被詩人內化了。試想想,我們在寒冷的天氣裡,顫抖著說:「好凍!」時,意味著「凍」不只屬於天氣,而是我們彷彿擁有了「凍」一樣。這樣解釋,「凍吟」二字有了著落,我覺得詩歌本身真是渾然的詩人形象,詩成了詩人自身。

因此,這首詩給我的「凍」印象是,詩人想寫的不是瘦,而是「厚寒」。詩人的苦來自體內的厚寒,苦是幾乎受不了,又無何奈何的感受。「厚冰無裂文」極力寫「厚」,「短日有冷光」寫的是「沒有」那一面,沒有暖熱,引出五六句:「敲石不得火,壯陰正奪陽」孟郊不斷強調苦寒的厚度,已經凝結於詩人的內在了。

  寒氣彷彿在詩人內裡遊轉,困住了,走不出來,「凍吟」二字真是妙極。他的另一首詩〈夜感自遣〉,有一句:「如何不自閒,心與身為仇」看他將自己的身心敵對,就知道他的「苦調」確是來自詩人內裡的「凍」,我說的厚度可不可以這樣理解。又,重讀名作〈游子吟〉的「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以往讀這首很暖,讀了〈苦寒吟〉和〈夜感自遣〉之後,覺得「寸草心」內裡太凍,短日無法溶掉其厚寒,能報三春暉嗎?詩人如此苦凍,如何面對母親的愛呢?讀到這裡,寫到這裡,彷彿感到詩人的至寒、母親的至暖正處於混和又互相搏擊的狀態,純粹是個人的閱讀想象,只覺得孟郊的心理應該相當複雜。

2013年4月4日

2013年4月3日 星期三

把脈兩城——寂然《青春殘酷物語》書評/望軒


把脈兩城
——寂然《青春殘酷物語》書評

文:望軒




  農曆新年時到澳門旅行,是我第三次踏足澳門。一般人的澳門印象不外乎賭場、豬扒包和大三巴,但我不知從哪裡來了一點感動,問了自己一問題,到底甚麼才是澳門的文化?文學發展狀況如何呢?畢竟近來比較關注文藝的事情,所以這次逗留了三天。
  
  旅行之前,曾經在某刊物的一格小專欄見過寂然《青春殘酷物語》的書介,對這本書很感興趣,當時還希望出發前能夠先把它看完,好讓對澳門有更深刻的認識。不過,原來這本書在香港是買不到的,於是突然醒覺,怎麼香港沒有澳門文學的專櫃?甚至不曾聽聞澳門哪個作家?哪些作品?港澳兩地如此接近,都是中外文化的交匯點,澳門的文字理應也有個性,怎麼如此無聲無色呢?我不相信澳門沒有文學,因為一個地方總有人寫作,只認為市面接受層面上有點落差。結果,我還是要在「邊度有書」書店才買到它。那天我坐了近兩個小時,匆匆翻看一些有關澳門文學的訪談錄,隨手翻閱一些作品。除了寂然專欄結集《青春殘酷物語》,還買下了林玉鳳的新詩集《詩.想》。

花了兩個月終於把《青春殘酷物語》讀畢一遍,內容主要分為「青春殘酷物語」、「教育與我們的恩恩怨怨」、「點解澳門咁Q悶」、「事物的核心」、「親愛的澳門人」、「職場悲歌」和「輕輕走過」幾部份。寂然分析的社會問題主要針對澳門,但也許澳門和香港的性質比較相近?又或者寂然常讀香港報紙的關係?我竟然覺得整本書都彷彿在寫香港似的,難道城市的問題有普遍性嗎?所以我把這個書評叫作〈把脈兩城〉,我覺得香港書店缺乏眼光,應該銷售這本書,好讓香港人反思自己和澳門的關係是否只限賭錢和吃喝,也反省香港的城市問題所在。旅遊書紛紛出版,千篇一律,遊客和讀者好像越來越片面。我不清楚可以做些甚麼。

寂然的文章有良心,在他的筆墨裡讀到一種痛。當發現城市的社會問題病入膏肓,作家的真誠話語顯得尤其重要,文字雖然軟弱,但它鑽進群眾的人心裡去,可以改變人的思想,激發人的行動。我剛踏入社會職場不久,正值殘酷的青春之際,眼見城市的拜金主義、社會的集體無知、成年人的迂腐頑固、教育改革的荒謬和膚淺等等,面前是巨大的絕望的牆,問題這麼多,堵住了年輕的心,沒有方向,沒有夢。身為作家,寂然並沒有提出甚麼重大的改革政策,他只是盡力去喚醒讀者,但裝睡的人固然是喚不起的。

我特別喜歡書中最後幾章,寂然把脈了社會問題之後觀照自身,專欄的作用如何?文學寫作的路通往何方?生活如何重拾希望呢?如果說整本《青春殘酷物語》都在替絕望的城市把脈,那麼〈希望〉那一篇文章該說是回春之妙手,力挽狂瀾了。

201344

2013年4月2日 星期二

托馬斯.特朗斯特羅默與圖書館故事/望軒


托馬斯.特朗斯特羅默與圖書館故事

文:望軒




 「國際詩人在香港」的托馬斯‧特朗斯特羅默 (Tomas Transtromer) 詩歌工作坊即將開始,內心不是味兒。雖然對他感興趣,2011年他奪取諾貝爾文學獎時已搜集他的書籍和相關評論,以便將來籌備關於他的讀書會,但因為正趕著完成手頭文的兩篇論文,還有一些工作,所以沒有報名參加這個工作坊。不幸中的大幸是有一位朋友參加了,希望他能替我札下一些重點吧。

  近期的《讀書好》(第67期:至愛圖書館)談圖書館,所以順道閱讀了散文集《記憶看見我》那一篇〈圖書館〉。《讀書好》中有一篇〈圖書館的故事〉訪問了馬修.巴托斯,他指出圖書館是「不安靜」的,這一點我印象最深。他說:「我們通常把圖書館想像成和平、和諧的地方,但其實它深受不同衝突的影響,任何一間人為機構亦如是。在戰爭或社會衝突時,圖書館往往首當其衝被佔領,受著文化、宗教和學術衝突的影響。」這麼說來,圖書館其實是動盪的,隨時可能被攻佔,成為政治的工具。圖書館必須具備自由而多元的特質才能夠眾聲喧嘩,不同的思想可以互相應和或交鋒。因此最忌一元而和諧的監控。這種由上而下的籠罩,還體現於家長監管式的溫馨提示,他們自以為能夠為小孩子決定應該接收甚麼知識,也十分令人憂慮。

「誰要讀這本書?」
「是我……」
「不行!」
「你告訴你爸爸自己來借。」
我試圖到成人圖書館去更糟糕。我需要一本少兒圖書館肯定沒有的書,到入口就被擋住了。
「你幾歲了?」
「十一歲。」
「你不准在這兒借書。歡迎你過幾年再回來。」
「可是我要的書這兒才有呢。」
「是甚麼書?」
「《北歐動物遷徙歷史》。」
「是艾克曼(Ekman)寫的。」我加上一句。壓低的聲音。
——托馬斯‧特朗斯特羅默〈圖書館〉

  圖書館的動盪似乎在於內憂外患,外患是它很可能是戰爭和社會衝突首當其衝的地方,內憂則是它跟多元自由的本質還有一段距離。我曾經在兒童圖書館見過既複雜又陰暗的外語書籍,而在成人圖書館看到既簡單又幼稚的書本。圖書館管理員或是圖書館制度本身是如何界定一本書歸屬哪個年齡層呢?又,遇上天才又怎麼辦呢?假如無法斷定某個年齡應該讀哪些性質的書,那麼圖書館的分類問題,十分值得反思。

2013年4月3 日

2013年4月1日 星期一

黃帝四面與我的八足/望軒

黃帝四面與我的八足

望軒



  修讀先秦神話課,很喜歡半坡的人面魚圖紋,開始對考古感到興趣,文物是凝固了的記憶,彷彿一下子喚醒了我們沉醒於基因裡的神話眼睛。近來忙碌,七手八腳,不能面面俱圓,忽然聯想起黃帝。黃帝四面,大概不是指真的有四張臉,是可以面向四方而統治天下吧?我的忙碌,何嘗不可以稱作四面?多心,八足,常常沒法專注做一件事,成於此,也敗於此。黃帝四面,要管治天下之前,他是怎樣管理好自己的呢?話說回來,我去搜尋黃帝四面的資料,想了解多些時,發現大華中莊出土的卡約文化文物:「黃帝四面銅像(側面圖)」這叫我十分驚訝。它表達的是黃帝四面之意嗎?抑或只是穿鑿附會?看來要多花一點時間研究。不過,我很喜歡它,因為它有我最喜歡的顏色,青鏽斑斑,太美了!

2013年4月1日

閱讀過程的強烈反差,慢生活的提醒——評介童嘉《小小姐姐慢吞吞》/望軒


閱讀過程的強烈反差,慢生活的提醒
——評介童嘉《小小姐姐慢吞吞》

望軒



自從讀過《想要不一樣》和《圖書館的秘密》之後,一直喜歡童嘉的圖畫書,她的作品有生活的細膩觀察,也常常反映出作家的睿智。最近看了《小小姐姐慢吞吞》,心想,童嘉怎麼退步了?故事講述小小姐姐洗衣服和晾衣服,然後遇到大風,想像衣物飄往的地方。這本圖畫書太平淡了吧?不知道小孩子閱讀時會不會感到沉悶乏味,畢竟我的童心已泯。我看這本書,多少有點失望。

可是,過了一天,我又重新想起這本書翻頁時的畫面,彷彿在我腦海裡留下了一點顏色,然而無法清晰地記起它的定格。有一刻覺得,我再次被童嘉的睿智點撥了。我說我的童心已泯,是因為生活節奏太急促——我看得太快了!童嘉這本圖畫書提醒我一種慢生活,而我卻刻意追求內容帶來的刺激,完全忽略了生活的本意,我的閱讀過程帶給我強烈的反差。書外的快與書內的慢,讀者確實要好好領悟這種對比。

如果大家有看過,該會明白兔子的意義。牠在很遠的地方回來時,小小姐姐還在處理她的衣物,這當然襯托出她的行動有多慢吞吞,但我們何嘗不可將自己代入兔子。當你再次打開這本書時,小小姐姐還在洗衣服、晾衣服,但是你已經匆匆忙忙地做了很多很多事情,童嘉不是告訴你小小姐姐有多慢,而是警剔讀者你有多快。

2013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