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火煨字

2014年1月29日 星期三

花的醞藉,人的優雅——讀李清照〈攤破浣溪沙〉札記/望軒

花的醞藉,人的優雅
——讀李清照〈攤破浣溪沙〉札記

文:望軒

〈攤破浣溪沙〉李清照
病起蕭蕭兩鬢華,臥看殘月上窗紗。
豆蔻連梢煎熟水,莫分茶。

枕上詩書閑處好,門前風景雨來佳。
終日向人多醞藉,木樨花。

李清照〈攤破浣溪沙〉這首詞寫得好,從詞中線索推敲,很有可能寫於晚年,而且身體抱恙。不過,她不像某些文學家那樣,沉鬱而牢騷地書寫遲暮,相反,她保持著優雅的態度。雖然在上片抒發出病患時的軟弱,但在下片卻逐步轉化了心情。這是否宋代文人的風雅,在女性的筆下,尤其顯出一份淑女的美感。

這首詞的內容很簡單,寫她當時患病,起來時發現自己顯得特別憔悴,相信女性對於外貌的變化會特別敏感,因而冒起遲暮的感慨。李清照臥在床上,望見窗外的殘月,興起自己的寂寞感。任何人了都不會有心情玩分茶,一切都盡可能還原基本,以休養生息,分茶就像咖啡的拉花,藝術活動相當費神,病人要做就較為吃力。據說分茶的技術在宋代以後日漸式微,到了近代才有人研究出來,重現江湖,總之是很不簡單的玩意。李清照只好翻翻書,看一會兒又看看門外的景色,直到看見木樨花(即桂花)時,重新獲得生的氣息,不再沉鬱於病與老。

賞析這首詞有幾點可以切入:

首先,殘月和木樨花。二者是李清照觀看的對象,而能夠影響其心情。一個殘存,一個常新,上下片的過度形成心靈的轉化,這是人與物的感通。

其次,上下片隱含的時間。很多人直觀上看見殘月,立刻就出現夜深的印象,雖然殘月可作新月解,但我從詞中的活動推敲,則以它為「將落的月亮」解,也就是接近清晨,天快亮,還能隱約看見月亮的時間。李清照睡得不好,所以煎藥和看書,若是深宵則要點燭,詞作給我的印象似乎不是這樣。下片起首「枕上詩書閑處好」句,可能是讀了一會書之後,天空越見明亮起來,所以見木樨花時,應該接近早晨了。因此,我才特別品味「終日向人多醞藉」的「終日」二字,我覺得在早上看見經歷了長夜和風雨而仍能保持醞藉的桂花,比較貼近它終日美好的普遍感受,也是對自然界的反應,新的一天來臨,更新自己。

再者,是「窗」和「門」體現出來的空間與心境,承上兩點而來的。這空間的變化自然因活動而改變,從而轉化其心情。「臥看殘月上窗紗」營造出侷促感,而「門前風景雨來佳」則是打開心房的隱喻。這兩個語言符號不應該輕易忽略。

最後,詞中植物的型態。這是我認為最重要的一點,可能是李清照無心插柳而成,由我過度詮釋所創造的。讀到詞的最後一句「木樨花」,逆向貫穿上片的植物,也就是「豆蔻連梢」的草藥。草藥大多是加工與煎熬而製成,未成藥之前的「豆蔻連梢」是摘下來已死的植物,至於木樨花在詞中仍是會生長的,持久地存在著。我們發現植物在詞中的三種型態,起碼暗示著兩個存在狀態:死與活。上片暗示的是「老」、「病」、「死」,而下片則是「生」。這首詞的結構體現出回歸本源的過程,而「終日」二字對我這個讀者來說非常重要,我以為李清照與這朵木樨花契合之時,其意義已不只是指向花一般的生,而是人的再生,李清照在它的存在狀態中重新得力。一般的生會死亡,對李清照剎那間的感受卻是「終日」,也就是永恆性,主觀地不受生物限制。人在自然界中重新獲得生命的啟示,李清照在晚年與門前的木樨花已到了心物合一的境界了。因此,李清照看見花終日的醞藉,所象徵的是她的優雅。形軀或會老死,心卻永遠地保持芳香。


2014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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