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火煨字

2014年1月31日 星期五

《老子望得》(第九章)/望軒

《老子望得》(第九章)

文:望軒

9.        〈第九章〉
〔扌直〕(持)而盈之,不若其已。
〔扌短〕(揣)而兌(銳)之,不可長葆(保)也。
金玉盈室,莫之能守也。貴富而驕,自遺咎也。
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9.1.       「〔扌直〕(持)而盈之,不若其已」句,李零於《人往低處走》指〔扌直〕為「殖」,不知背後所據文獻為何?因「殖」字而詮釋此章為聚斂錢財,見好就收之理,貫穿金玉盈室及貴富而驕,雖可以備一說,然略嫌文字考據陳述不足。若以高明《帛書老子校注》之訂正,其意可以今本之「持而盈之,不若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也」釋之。滿則瀉,故止息有時,不然惹起禍端。


9.2.       我以為此章與《道德經》之聖人境界頗為不同,倍感疑惑。「功遂身退」之「遂」字即「成」。功成而後退,似道家後起之說,或此語僅指不居功之謂。我以為第七章之聖人當退其身及外其身,身退而功成,方近老子之說,非功遂身退乃天之道。

2014年1月30日 星期四

《老子望得》(第八章)/望軒

《老子望得》(第八章)

文:望軒

8.        〈第八章〉
上善治(似)水,水善利萬物而有靜。
居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矣。
居善地,心善淵,予善天,言善信,正(政)善治,事善能,蹱(動)善時。
夫唯不靜(爭),故无尤。

8.1.       今王本作「上善若水」,帛書則作「治(似)水」、「如水」,義近不贅。「水善利萬物而有靜」,今王本「有靜」作「不爭」。帛書甲本作「有靜」,乙本作「有爭」,疑因人見「有爭」不通,故改作「不爭」。本節末句,今王本作「夫唯不爭」,帛書乙本亦然,然甲本則作「不靜」。「爭」、「靜」疑傳抄之誤,惟「有靜」、「不靜」、「有爭」及「不靜」似有相悖難通之處,原初版本不知如何,竊以為「水善利萬物而有靜」與「夫唯不爭,故无尤」二句似是。

8.2.       「水善利萬物而有靜」,與今王本之「不靜」,其義尚近。若此章原緊接第七章,則可作「聖人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之一喻。聖人不可與民爭,猶水利萬物而有靜。「夫唯不爭,故无尤」,不爭無咎,無可指責,亦可暗合第七章聖人之說。

8.3.       「居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矣」,「幾於道」即近於道,道玄妙不可測,且以水為喻,水有而道無,故云「幾於」。論者釋「居眾人之所惡」句,多引《論語.子張》之子貢語:「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我以為居惡之詞雖近,二者混為一談則不可。人皆因《論語》而釋「居眾人之所惡」為「下流」,而此經文非以此為喻,各取譬喻之所需,不宜相雜。此處老子謂「居眾人之所惡」,蓋因一般人有所作為而居功,此或承第七章,聖人應當若水,即退其身、外其身,利萬民而不爭。若以下流之說解,聖人如水而「居眾人之所惡」則猶如耶穌基督之負罪於一身,此與《道德經》之哲思不同,故不宜以《論語》「下流」之說詮釋之。


8.4.       「居善地,心善淵,予善天,言善信,正(政)善治,事善能,蹱(動)善時」之「予善天」,今俗本多作「與善人」。帛書甲本作「予善」,乙本作「予善天」,王本作「與善仁」,誤差甚多。我以「予善天」為本,或傳抄中「天」字脫為「人」,「人」與「仁」古通而訛傳。「善仁」之說疑非老子原文,故從「予善天」。此七善之「善」尤難解,難以譯作白話文,由水過度至人,繼而提醒人事。若人居功有爭,則僅著眼於居、心、予、言、政、事、動者,惟近於道者,當成全地、淵、天、信、治、能、時者,此等玄妙之理,方近於道,不可只觀小處,失其大道。古文之「善」夾於其中,或有前後相互通善之效,故又可謂「地善居,淵善心,天善予,信善言,治善政,能善事,時善動」,亦可暗合「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之說,是以啟示道與人之微妙關係,因而毋須厭居眾人之所惡,其中有善。

《老子望得》(第七章)/望軒

《老子望得》(第七章)

文:望軒

7.        〈第七章〉
天長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長生。
是以聲(聖)人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不以其无私輿(與)?故能成其私。

7.1.       天地之所以長生長有,乃因天地不自生。天地由道而生,繼而生萬物,故萬物有而證天地在,天地久亦證道之長存。天地於道與萬物之間,非自生,卻能長生。

道──天地──萬物

7.2.       老子以天地類比聖人,明察其道、天地與萬物之關係,即可知聖人之治。此類比即以人仿傚道,亦為古之天人關係。我曾謂聖人乃理想之上位者,是故一般之統治者,高舉自己之所為,竭盡自己之全力,以其身盡顯露於萬民之前,此亦類同於天地若以其自生,則萬物俱不生,僅天地而無萬物,則天地亦不復存在及長久。上位者若仿傚天地之位置,則不可能治萬民。民不作,家國亦不成,故在上位者不復長存矣。

道──天地──萬物
道──上位者──萬民

7.3.       由是觀之,理想之上位者即聖人,當退其身、外其身,以無為取代有為,莫高舉自己,顯露於人前。以無為治萬民,則萬民作,生生不息,故可取愛戴。若然萬民苦不堪言,聖人盡邀其功,役其百姓,百姓起而反之,心厭惡之,家國亦不成。是故聖人退其身、外其身,仿道之隱然作為,則聖人雖在幕後,然萬民俱擁戴之而擬其長存。此章要旨不出「無為而無所不為」之說,而以天地之奧妙位置譬喻之。此帝王之術於日後《呂氏春秋》自有繼承及發展,可反證此說。聖人、帝王與道俱存,則無人可毀其真身,恆久不衰,亦本節之長有之謂。

道──天地──萬物

道、聖人──聖人(虛形)──萬民

2014年1月29日 星期三

花的醞藉,人的優雅——讀李清照〈攤破浣溪沙〉札記/望軒

花的醞藉,人的優雅
——讀李清照〈攤破浣溪沙〉札記

文:望軒

〈攤破浣溪沙〉李清照
病起蕭蕭兩鬢華,臥看殘月上窗紗。
豆蔻連梢煎熟水,莫分茶。

枕上詩書閑處好,門前風景雨來佳。
終日向人多醞藉,木樨花。

李清照〈攤破浣溪沙〉這首詞寫得好,從詞中線索推敲,很有可能寫於晚年,而且身體抱恙。不過,她不像某些文學家那樣,沉鬱而牢騷地書寫遲暮,相反,她保持著優雅的態度。雖然在上片抒發出病患時的軟弱,但在下片卻逐步轉化了心情。這是否宋代文人的風雅,在女性的筆下,尤其顯出一份淑女的美感。

這首詞的內容很簡單,寫她當時患病,起來時發現自己顯得特別憔悴,相信女性對於外貌的變化會特別敏感,因而冒起遲暮的感慨。李清照臥在床上,望見窗外的殘月,興起自己的寂寞感。任何人了都不會有心情玩分茶,一切都盡可能還原基本,以休養生息,分茶就像咖啡的拉花,藝術活動相當費神,病人要做就較為吃力。據說分茶的技術在宋代以後日漸式微,到了近代才有人研究出來,重現江湖,總之是很不簡單的玩意。李清照只好翻翻書,看一會兒又看看門外的景色,直到看見木樨花(即桂花)時,重新獲得生的氣息,不再沉鬱於病與老。

賞析這首詞有幾點可以切入:

首先,殘月和木樨花。二者是李清照觀看的對象,而能夠影響其心情。一個殘存,一個常新,上下片的過度形成心靈的轉化,這是人與物的感通。

其次,上下片隱含的時間。很多人直觀上看見殘月,立刻就出現夜深的印象,雖然殘月可作新月解,但我從詞中的活動推敲,則以它為「將落的月亮」解,也就是接近清晨,天快亮,還能隱約看見月亮的時間。李清照睡得不好,所以煎藥和看書,若是深宵則要點燭,詞作給我的印象似乎不是這樣。下片起首「枕上詩書閑處好」句,可能是讀了一會書之後,天空越見明亮起來,所以見木樨花時,應該接近早晨了。因此,我才特別品味「終日向人多醞藉」的「終日」二字,我覺得在早上看見經歷了長夜和風雨而仍能保持醞藉的桂花,比較貼近它終日美好的普遍感受,也是對自然界的反應,新的一天來臨,更新自己。

再者,是「窗」和「門」體現出來的空間與心境,承上兩點而來的。這空間的變化自然因活動而改變,從而轉化其心情。「臥看殘月上窗紗」營造出侷促感,而「門前風景雨來佳」則是打開心房的隱喻。這兩個語言符號不應該輕易忽略。

最後,詞中植物的型態。這是我認為最重要的一點,可能是李清照無心插柳而成,由我過度詮釋所創造的。讀到詞的最後一句「木樨花」,逆向貫穿上片的植物,也就是「豆蔻連梢」的草藥。草藥大多是加工與煎熬而製成,未成藥之前的「豆蔻連梢」是摘下來已死的植物,至於木樨花在詞中仍是會生長的,持久地存在著。我們發現植物在詞中的三種型態,起碼暗示著兩個存在狀態:死與活。上片暗示的是「老」、「病」、「死」,而下片則是「生」。這首詞的結構體現出回歸本源的過程,而「終日」二字對我這個讀者來說非常重要,我以為李清照與這朵木樨花契合之時,其意義已不只是指向花一般的生,而是人的再生,李清照在它的存在狀態中重新得力。一般的生會死亡,對李清照剎那間的感受卻是「終日」,也就是永恆性,主觀地不受生物限制。人在自然界中重新獲得生命的啟示,李清照在晚年與門前的木樨花已到了心物合一的境界了。因此,李清照看見花終日的醞藉,所象徵的是她的優雅。形軀或會老死,心卻永遠地保持芳香。


2014130

年獸的神秘蹤跡/望軒

年獸的神秘蹤跡
文:望軒

很想知道年獸的來源,不是一般流傳那種故事,而是哪個文獻有留下一點蹤跡。很神秘的一隻獸。我在袁珂《中國神話傳說詞典》也找不到「年獸」的條目,查看網上的資料,維基百科指:

年獸不見於任何古籍記載。《爾雅•釋天》記述:「夏曰歲,商曰祀,周曰年。」這說明「年」字是從周朝開始。以文字學角度來看,年的造字以「禾」及「千」兩個字組成的,與動物無關。《說文•禾部》:「年,穀熟也。從禾千聲。春秋傳曰大有年。」這裡的「年」有豐收的意思。

至於年獸怕聲音、怕火光的弱點可能源自於放鞭炮驅逐山魈。南北朝人宗懍《荊楚歲時記》載:「正月一日,是三元之日也,春秋謂之端日,雞鳴而起,先於庭前爆竹,以辟山臊惡鬼。」又舉《神異經》云:「西方山中有人焉,其長尺餘,一足,性不畏人,犯之則令人寒熱,名曰山臊。人以竹著火中,烞熚有聲,而山臊驚憚遠去。」這是放鞭炮驅逐山魈的說法。山魈的記載始見於《山海經》,韋昭註:「或云夔一足,越人謂之山繅也。或言獨足魍魎,山精,好學人聲而迷惑人也。」

  乍看之下,山魈的形象很可能是年獸的原型,但這仍需更多的考證。新年的各種習俗,若要追溯,當中自有不少神話原型,不只是傳說故事的流傳,而且是古代神話思維的餘韻。節日的活動,約定俗成每年的指定儀式,其實是循環地模仿著他們思維中的原型,好像「去舊迎新」。再以維基的資料談談,作為筆記,比較方便:

大掃除的習俗自周朝即有,《周禮》記載:「率百隸而時儺,以索室驅疫鬼」。高誘注《呂氏春秋.季冬》:「今人臘歲前一日,擊鼓驅疫,謂之逐除」。

其實這不只是中國人的活動,世界各地的民族於新年都有這種想法和習俗,自然界的萬象更新,人觀察到它的美好,其思維就契合著這種原型,我們現代人的心中多少仍有這個烙印,即使有些自然褪色,也有些人刻意除去。中國人自先秦就有掃除不好的舊事,期盼美滿的新一年的習俗。即使年獸大概不可能出自遠古,但先秦應該早已留下神話時代的原型了。這些神話儀式學者已有研究,著名的神話學及宗教史學家M.耶律亞德(Mircea Eliade)在《宇宙與歷史——永恆回歸的神話》中也有論述。我現在籠統的想法是,年獸的傳說將先秦神話時代的原型具現化了,乃因為神話思維在歷史的發展過程中會有淡化,人們會淡忘了自己在模仿著神話原型,所以必須透過故事合理化自己的行為,而年獸很可能就是這種原型思維與坊間流傳的故事合流而成,那是神話到古人生活時代的演變,至於從古代到現代的轉型,由於再有另一次遺忘和褪色,大概現今就是透過消費的儀式來延續這種思維。以前說掃除,如今說得更多的是購買了。
劉嘉路改寫、(俄)歐尼可夫畫圖《鬥年獸》繪本(一)

劉嘉路改寫、(俄)歐尼可夫畫圖《鬥年獸》繪(二)


動感繪本:劉嘉路改寫、(俄)歐尼可夫畫圖《鬥年獸》繪本
http://grimm.nlpi.edu.tw/second/content_movie.php?pId=113 


2014130日筆記

2014年1月18日 星期六

《老子望得》(第六章)/望軒

《老子望得》(第六章)

文:望軒

〈第六章〉
浴(谷)神不死,是胃(謂)玄牝。
玄牝之門,是胃(謂)天地之根。
緜緜呵若存,用之不堇(勤)。

6.1    此章以谷喻道體,其謂玄牝,此名又一喻。谷為中虛,牝乃雌性之生殖器。牡象陽性,牝為陰性。此節以母性象徵道之體與用,故為天地之根,可自生萬物,用之不歇。谷之喻與第四章之喻道盅、第五章之橐籥相近,體中虛無,故可生有。「盅」一作「沖」,而今本之「谷」於帛書又作「浴」,與水之柔性質同,可通經互見。

6.2    「谷神不死」之「神」,不宜以神靈解之,於《道德經》第三十九章云「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神靈之說乃於得「一」之後,非老子之原始思維,老子於第四章云「象帝之先」,若以此天帝為靈之「首」者,實乃象靈之先。「谷神不死」,非谷之神靈,亦不宜泛指變化莫測,可以中國思維中之心神解,難以確實定義,非人非靈亦非物,然而存之若氣息。蔣錫昌指「神者,腹中元神,或元氣也。」可謂近之。劉殿爵(D.C.Lau)譯谷神為「The spirit of the valley」亦得其梗概。


6.3    「玄牝之門」,與第一章之「玄之有玄,眾眇之門」所指類同。此生命之門玄妙奧秘,可生天地萬物。「谷神」之「神」乃象徵其氣力,此喻猶近於第五章之橐籥說。因其吹風氣虛而不屈,動而愈出,生命自此生成。此說或源於原始思維之天地母,傳說老子曾任周朝之守藏室史,故可能熟知古時之巫史知識,嚮往昔日之原始政治,是故老子於《道德經》常高舉反歸原始與母體之說。然而,我以為此乃出於政治理想,而非不知兩性之交合作用。第三十九章「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中「得一」之說,虛體者需得一以生成,雖未論及女性,然足以暗示之。

2014年1月16日 星期四

《老子望得》(第五章)/望軒

《老子望得》(第五章)/望軒

〈第五章〉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聲(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天地之間,其猶橐籥與?虛而不淈,勭(動)而俞(愈)出。
多聞數窮,不若守於中。

5.1    此章之難在於二喻,一為芻狗,二為橐籥。凡多於一喻之文,其義暗通者,均越見紛雜,可能之意義將幾何增升。《郭店楚簡》以「天地之間,其猶橐籥與?虛而不淈,動而愈出」獨立成句,然今未能確實原貌若何。以我所見,首尾二句合一易通,其中夾「天地之間」一節,通曉則略見費力。

5.2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此節為《道德經》中頗為知名,惟人多責斥老子之無情。我以為老子非為凡人發言,此節當指聖人,在上位者之治術,故以百姓為對象。凡人之存仁與無仁,非老子此章節之要點。至於讀此節,須明辨芻狗為喻,非確實視之。芻狗乃用後即棄之草製祭物,是故「聖人不仁」立聖人百姓之距離,易於治民。若以百姓為血氣犧牲,聖人則情動於衷,仁者視人為親,密不可分,法理由是難行。

5.3    「多聞數窮,不若守於中。」「多聞」王本作「多言」。「多言」近於凡人百姓,「多聞」則謂聖人。有謂「多聞」乃指儒家之言「友多聞」,或謂博學,我以為當就上位者之統治言。聖人古字有作聲人,多聽多聞者,則關懷備至,仁在其中。然而老子謂聖人多聞則數窮,多聽百姓之聲者,乃視百姓為人為犧牲,少聽則視之為芻狗,二者須持有距離,是故守中方可達聖人之治。

5.4    「天地之間,其猶橐籥與?虛而不淈,動而愈出。」以橐籥為喻,妙不可言。橐籥為吹風箱,其中管空,動而出氣,吹風可助治煉。此節言道之虛與用,第四章曾以盅喻道,僅言其體,此節以橐籥喻天地之間的道,則言其用。此喻雖有不足之處,如吹風箱需事在人為,道者自生自成,不假外求。今人讀之無用苛責古人,得意忘言,此節謂道體虛,動乃可用。下句之「多聞數窮,不若守於中」猶可暗合,絕非無關。多聞即聖人心實難動,故數窮,守於中則守其虛,其治則無窮。


5.5    至於「橐籥」與「芻狗」二喻,我讀之尚難圓通。雖則「芻狗」與「橐籥」所製之冶煉物俱無生命。然而二句緊接,讀者須試以詮釋貫通。芻狗之喻在立距離,惟橐籥則在於「動而愈出」之熱氣以助冶煉,與其製物密不可分,距離不清。若以「橐籥」喻構成「芻狗」喻,聖人之仁豈非動而愈出,如神靈之氣般貫注祭物?此說趣甚,然而過於轉折,不近古人之樸拙。因此,我以為芻狗之喻在治術,橐籥之喻在道論,「天地之間」句或為錯置?《郭店楚簡》以此獨立成句,或非空穴來風。

2014年1月13日 星期一

《老子望得》(第四章)/望軒

《老子望得》(第四章)

文:望軒

〈第四章〉
道盅,而用之又弗盈也。淵呵,似萬物之宗。
銼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
湛呵似或存。吾不知其誰之子也,象帝之先。

4.1    道「盅」,一作「沖」,盅之形象其虛,用之即充實,雖有而弗盈,因道非一般之盅,道之盅無限,其深邃似淵。道可自生萬物,故云「似萬物之宗」。道盅之深而淵,其色暗淡,讀此句莫忘首章道與玄之關係。

4.2    「銼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亦見於第五十六章,論者有錯簡之說,高明則辯之,兩章四句均與前後經文連通,不宜妄視之為錯簡。今讀之尚未能明察,日後可再作詳析。所謂「與前後經文連通」有待思索。先以此章論之,若云此句與上下連通者,我以為當從「光」字作推敲,因上下之「淵」與「湛」乃道之深邃與虛無,其巨大之黑暗足以「和其光」,可見此經喜暗淡而厭光芒。此說偏近道論,「同其塵」尚可勉強理解,惟「銼其銳,解其紛」一句若以形上構想,其喻似乎偏遠。「解其紛」一說頗近社會政治之事。此四句之句式,意謂某物除去或磨合「其」(某物)之特質。若以道論說,即謂道消去萬物之種種問題,此章導引讀者感悟本源之渾圓,然而「銼」、「解」、「和」、「同」豈非有為?若以權術說,猶近第三章之「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乃聖人之治,使民之術。「銼其銳,解其紛」乃使民不爭之說,「和其光」亦消磨其鋒芒,如智者之敢為。「同其塵」三字,道論與權術論之雖可勉強解說,然頗為空泛。此處我取劉殿爵(D.C.Lau)之注釋:「昭八年,《穀梁傳》:車軌塵。王念孫云:『予謂軌者循也,謂後車循前車之塵,不得旁出也。』《老子》此文,其義正與此相同。」是故我以為此四句或為錯簡未定,言上位者之治亦未可知,即謂使民不爭,磨損民之鋒芒,解決其紛亂,又需導引萬民依循君主設下之軌道,不得偏離。此四句與第三章之「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類同,乃出於純然之巧合?此札記乃我備一說,至今並無明證確鑿錯簡之說,故置於此處作通篇形上哲思之道論,若讀者詮釋自通,當屬情理之中。

4.3    「吾不知其誰之子也,象帝之先」人皆著眼於「其誰之子也,象帝之先」一語,或可與《聖經》之道並想,聊有趣味。先秦之時,老子想及道之本源,猶先於天帝者,後人當感觸其可貴之處。至於我讀此句,「吾不知」三字更得我之青睞。一則自言「不知」,實則是先知,似謙虛而又足以啟迪眾生,二則「吾」字,全經鮮有,若謂《道德經》乃歷時之格言結集,又不知老子之存無,偶一「吾」字,可見老子若隱若現,其口吻如吐真氣,老子之「我」現,果真神龍見首不見尾?

2014年1月1日 星期三

《老子望得》(第三章)/望軒

《老子望得》(第三章)
文:望軒

〈第三章〉
不上賢,使民不爭。
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
不見可欲,使民不亂。
是以聲(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
恆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智不敢,弗為而已,則无不治矣。

3.1    此章言政治方法,第二章有謂聖人無為,而此章又陳述使民無為,得此二柄,可至無所不為、無所不治之理境。「不上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不亂。」三句可見當時常見之社會病端乃上賢、貴貨、多欲。道德、商業、私欲等等問題或引起社會種種紛亂,故老子以為上位者須將之根絕,使民無知無欲是其妙法。

3.2    第二章及第三章皆謂聖人之治,我以為讀此經不可泛言道與名之關係,而妄棄治亂之道。道論猶似其自身修為與聖人政治之論據而非論點。近日披閱司馬遷之《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老子之謎自昔時已起,終未能確鑿其身份,惟司馬遷聽聞搜集之材料可作參考,傳云:「老子脩道德,其學以自隱無名為務。居周久之,見周之衰,乃遂去。至關,關令尹喜曰:『子將隱矣,彊為我著書。』於是老子乃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餘言而去,莫知其所終。」從經文觀之,《道德經》與《史記》暗合,其對象當為政治者,如關令尹喜,啟迪其施政之原理與方向。

3.3    「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此句「其」字代指何人?學者有二說,一說指聖人,一說指民。我以為二說皆可,蓋因無為之治,上位者無為,民眾亦然。然而此章與第二章相較,以後說為佳。第二章強調上位者之眼光與修為,而此章則多言御民之術,故前後反複提及「使民」一詞。因此,「虛其心」與「弱其志」乃磨損其上賢、貴貨、多欲之心,而「實其腹」與「強其骨」乃僅滿足其生理所需,並鍛鍊其筋骨為君主勞動。有謂《道德經》言帝王之術,絕非無因。

3.4 恆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智不敢,弗為而已,則无不治矣。」俗本多作「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據帛本,「不敢」與「為」字之間當脫一「弗」(不)字。脫漏否定詞,若「不敢為」當作「不敢不為」,於文意影響殊深。幸而帛本於章末有「則无不治矣」數語,故二本之文意不至迥異。此章提及若干人等不可忽視,如聖人、民與智(者),我以為其中暗含一「上位者」(或君或王),明四者之關係,則知老子之法門,見下圖:

聖 人     智(者)
|──(統治)──|
|        |
上位者      民

上位者統治一般民眾。上位者當上升為理想之聖人,作無為而治。至於民之上升為智,智者非僅為具智慧之人,心志多欲者亦然,故聖人之治須虛弱其心志,民之智是為禍亂根源。智(者)乃上位者與聖人行政之阻撓,故須使之不敢有所作為。如此聖人無為,智者無為,故云「弗為而已,則无不治矣」,無為乃治道之理想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