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火煨字

2014年3月23日 星期日

〈前往圖書館的小徑上〉/望軒

〈前往圖書館的小徑上〉

文:望軒

前往圖書館的小徑上,我舉起一塊掌巴大的石頭,擊斃了一個男人。有樹為證,但我不知道為甚麼要舉起一塊石頭,就如我不知道為甚麼會來到這條小徑一樣。這條小路旁邊連接單車徑,皆有花草樹木,假如有空散步也不失為一件賞心樂事。事實上,這個男人正是帶同了他的狼狗前來悠閒一番,他坐在一旁看著他的狗漫無目的地奔跑,偶爾回來主人的身邊鐘擺似地搖著尾巴,似乎還樂於凝望他打瞌睡時的慵懶姿勢。我確實不知道,是甚麼驅使我在狼狗跑開的時候,舉起那塊草叢邊的石頭,悄悄走到他的身後,狠狠地把他打個頭破血流。

他如此不堪一擊,像摘下一朵花那麼輕易。他並不知道自己為甚麼死去,也許在他死前的一剎那,還凝結著因呵欠滲出的淚光而模糊的愛犬印象。到他感覺到自己離開世界的時候,相信會認為死得無辜,這將和其他人悼念他的時候一樣。可是,如果一個人認為自己是無辜的話,那他一定死有餘辜。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一個也沒有。他不曉得死亡的緣故,又正如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在此。風帶走他的靈魂的時候,除了疑惑,還會後悔。

狼狗開始在我的身旁吠叫,彷彿喚醒了我。或許我是看中了這條狗,我真正的目的是牠,而不是男主人。牠連續不斷的吠叫聲既惶恐又憤怒,牠的身體漸漸甦醒過來。牠越來越激動,這就對了,這就是你。你為甚麼要被這個無能的男主人馴服,就只憑他手上的食物嗎?抑或是那條柔軟無力的狗帶?你不要對我說是那些以友誼或親子之虛名掩飾的主僕關係,雖然你和那男人到底誰是主人誰是奴隸已然是難以清楚的事情。你就是甘於被束縛而換領一塊骨頭的賤種。來吧,這樣就是了。

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撲向我,我閃開了,還一腳踢中了牠的肚子。牠著地後立刻就轉身,壓下了整個身軀,完全進入了作戰狀態,甚至絲毫不感到痛楚。我躲開牠的一剎那,老實說,真的很爽,沒有比這更爽的事情,即使我上輩子還未享受過欲仙欲死的性愛歡趣,但我肯定,這是我一生最爽的體驗,就是這樣了。我的身體幾乎完全是自然而然地活動,我能避過牠的那次撲擊,並不是我事前有任何的計劃。在決定一切之前,行動就已經發生了。我在不知不覺間,彎下了身軀,好讓我的雙手也能參與這次戰鬥。我瞪著牠,牠也瞪著我。牠的雙眼噴出了怒火,露出了本性,完全忘我的狀態,相信牠已忘了自己為甚麼要跟我搏鬥。牠發出咬牙切齒的聲音,狠不得要把我咬個支離破碎。不過,牠再憤恨也不敢輕舉妄動,大概是牠從我的眼裡,看出我那視死如歸的精神。

我聲嘶力竭地吠牠,牠的身體幾乎要後退兩步。也許我的嘴巴漸漸變得巨大,牙齒也變得鋒尖。我的牙關快要咬碎了,我死瞪著牠的一舉一動,彷彿牠的呼吸放慢了好幾倍。我們同一時間向前衝,牠張開血盤大口,牠真的是一匹狼,甚至是一頭飢餓的老虎,沒有任何目的,只想致我於死地。我的左手不慎被牠緊緊咬住了,我痛得死去活來,從沒有試過這樣的痛楚,也許比女人生產時的痛楚還要厲害千倍。正是痛,生命才能誕生,身體才會在麻痺之中喚醒。我的左手甩開牠的牙關時,已經傷痕纍纍,血跡斑斑了。我絲毫不放鬆,拚盡全身的氣力撲向牠,緊抓住牠的頸圈,控制著牠的頭部,我瘋狂似地噬咬牠的身體和前腳,然後把牠按在地上。牠的後腿不斷掙扎,幾乎就能拔腳逃跑,但我這時再次把牠舉起,不斷把牠的頭撞向石壆和籬笆。牠開始軟弱無力,發出嗚嗚的乞憐聲。牠的怒火越小,我的力量就越大。回來,快回來,你不應這樣就向我低頭的,咬我吧,再咬我吧!我放開手,希望牠再次進入作戰狀態,但牠已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了。那麼,牠會疑惑,又會後悔嗎?

我們身上的血紅,大概都是黃昏濺出來。地上的血跡和樹影混在一起的斑點好像某種神聖的圖案。我的左手已動不了,我用右手提起自己的左手,像貓一樣舐著溫暖的血液,而且很甜。


2014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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