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火煨字

2013年10月26日 星期六

偽君子不談風月——讀龔自珍〈己亥雜詩.一二六〉札記/望軒

偽君子不談風月
——讀龔自珍〈己亥雜詩.一二六〉札記
文:望軒

以往很少讀龔自珍的詩詞,怕只讀雜詩會失諸偏頗,所以寫這篇札記之前,曾翻看一些詩注,以及孫靜教授的《中國近代文學論集》,其中有好幾篇文章談龔自珍。從前知道孫靜教授喜歡陶淵明,這本論著花了不少篇幅講龔自珍,看來他對龔自珍也頗有心得。雜詩有點像隨筆,像遊戲,往往信手拈來。

〈己亥雜詩.一二六〉  龔自珍
不容兒輩妄談兵,鎮物何妨一矯情。
別有狂言謝時望,東山妓即是蒼生。

這首〈己亥雜詩.一二六〉聊有趣味,可說是自辯,也可用於點化。據說,當時龔自珍花月冶游,曾受到一些人批評和譏諷,故作此詩回應。讀這首詩有一條鑰匙,名叫謝安。先看一段故事,《晉書.謝安傳》:「玄等既破堅,有驛書至,安方對客圍棋,看書既竟,便攝放床上,了無喜色,棋如故。客問之,徐答云:『小兒輩遂已破賊。』既罷,還內,過戶限,心喜甚,不覺屐齒之折。其矯情鎮物如此。」謝安在淝水之戰以八萬大軍大敗率領九十萬大軍的苻堅。

詩歌的首二句講這一事件,東晉謝安雖然贏了戰事,但接到驛書報捷時,卻故作平常。謝安是謝玄的叔父,他為免兒輩誤解兵法之道,才壓抑自己的情緒。不過,龔自珍卻一反常人對謝安矯情的批評,他下了「何妨」二字表明這事情不需看待得過份認真。再者,你們虛偽,要顧及自己的形象,就像「不容兒輩妄談兵」,你們「不容兒輩妄談『情』」,還要人家接受你那套標準。不要緊的,「何妨」二字也看出,龔自珍同情地了解批評他的人。

末二句講的「東山妓」也是謝安的故事,他曾隱居東山,經常攜妓游山玩水,當時又有人指:「安石不出,如蒼生何?」安石是謝安的字。另外,《世說.識鑑》:「謝公在東山畜妓,簡文曰:『安石必出。既與人同樂,亦不得不與人同憂。』」也許,這就是龔自珍以謝安自比的原因。他有治世之才,也愛風月之事。詩歌那句「別有狂言謝時望」轉得很好,不只是承接,更開了一路。上句講鎮物矯情其實也沒甚麼問題,他這一轉,便說好了,即便是有一丁點問題,那麼我另外還有一些會震撼你的話要說,其實那些妓女何嘗不是蒼生呢?他的對象是「時望」,時望就是當時的賢人,有名望的人士等等。這些人往往佔了道德高地,只被國家大事等佔據了腦袋,絲毫沒有一點兒情趣。一個「別」字和「狂」字,已經是退一步來曲線點化他們,先嘲自己說的是胡言亂語,你們關心的才是終極命題,龔自珍落筆只是遊戲,他根本不想和這些人糾纏,要明的人自會明,不明的人繼續冥頑不靈。「謝時望」的「謝」字,是多謝嗎?感謝他人的微言嗎?我看,更像「謝絕」,好了,說完了,謝謝你的意見,以後你管你的,我管我的。以「東山妓即是蒼生」收結,真是妙不可言。若說要兼濟天下,為社會出力,為何讓她們有情趣、有生活不算是救助蒼生呢?「性工作者」也要糊口,國家的小恩小惠未到小市民身上,我們可以怎樣呢?只從國家政策入手,恐怕等到決策時,她們都餓死了。退一步講,陪自己中情的女子談心散步,難道也算是罪過嗎?加上這不單是妓女的問題,它指向的更是人生的態度,人不應只有工作,不應只有國家政治,遊玩也是人生, 妓女也是蒼生。

高高在上的「時望」,你們明白嗎?偽君子哪裡懂得風月,勤有時,戲有時,這才是君子,才是男人所為。龔自珍已不預期你們明白,所以「謝」字,既是謝絕,也是向你們說句再見罷。


2013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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