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火煨字

2013年9月22日 星期日

妻死帶來的遽變——讀趙嘏〈別麻氏〉札記/望軒

妻死帶來的遽變
——讀趙嘏〈別麻氏〉札記

文:望軒

詩之所以永恆,在於它一直存在,等待我們遇上。是緣,也是時機,更是心情。一直注意中晚唐詩,除了李商隱、溫庭筠、杜牧,也追尋過馬戴、許渾、鄭谷,讀鍾惺和譚元春的《唐詩歸》時也發現曹鄴,卻從未記得有趙嘏這一個詩人,無可否認,相較他們,趙嘏還沒有擠身大詩人之位的層次,但他仍有一定水準。鄭谷有代表作而得鄭鷓鴣之名,趙嘏也作〈長安晚秋〉詩而得「趙倚樓」之譽,這是杜牧的稱許。可以說,後世多傳頌此詩,他一詩留名。〈長安晚秋〉留待下一次才談,由於只選讀了兩首,所以特別選了一首比較私密情感的〈別麻氏〉來展現趙嘏的另一面。

〈別麻氏〉 趙嘏
曉哭呱呱動四鄰,於君我作負心人。出門便涉東西路,回首初驚枕席塵。
滿眼淚珠和語咽,舊窗風月更誰親。分離況值花時節,從此東風不似春。

這是一首悼亡詩,悼念死去的妻子麻氏。「呱呱」一作「嗚嗚」;「涉」另作「作」字;「東西路」另有作「東山水」;「分離」也有「傷離」等異文。了解不同的文字版本,讀者自己可以比較哪些文字表現得較出色。早前做碩士論文時研究過悼亡詩,悼亡詩最吸引人的是情感真摯,感受詩人淒楚的心境。這首〈別麻氏〉也屬直率,起初讀首句「曉哭呱呱動四鄰」,覺得太誇張,但再了解過詩人的背景,哭得厲害可能更貼近趙嘏的性格。我猜他是個易哭之人,容易傷痛,近期撿獲的舊書《趙嘏詩注》,注者譚優學曾指出趙嘏的落第哀傷表現突出,下第也極盡沉痛之能事,喪妻之痛相信也不能看輕,正因如此,「呱呱」二字比「嗚嗚」更像趙嘏,簡言之是夠誇張,夠哀痛,足以動四鄰。另外,在首句我也尤其喜歡「曉哭」二字,你猜他昨夜睡不睡得著?睡不著在思念甚麼?睡得著又夢見甚麼?「呱呱」頗像突如其來的嚎啕大哭,我想像趙嘏雖然睡得著,卻夢見了與麻氏,一「曉」就是睡醒,睡醒就是「別麻氏」了,哭成淚人,往往到了死別才後悔,辜負了愛自己的人,要愛也來不及了。

頷聯「出門便涉東西路,回首初驚枕席塵」,或許作「東西水」更有味道,譚優學指「東西水」用古樂府《白頭吟》「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語而略加變化,看來用以引出訣別分離之意,於是回首追思,同床共枕的記憶都封塵了,負心之意更在「初驚」二字渲染得更深。至於頸聯「滿眼淚珠和語咽,舊窗風月更誰親」說得相當清楚,泣不成聲,想說話也說不出甚麼來,舊窗風月的回憶在他的淚珠裡如幻似真地晃動,一切親暱都成泡影。即使曉哭呱呱,往事也哭不回來。尾聯方面,我特別喜歡「從此東風不似春」一句,妻亡造成的傷痛,足以影響詩人對周遭事物的感覺,在此雖然無法看出趙嘏人生的價值觀有否改變,但身體和心境的觸感因麻氏之死而變得細膩,春風暖和竟是難耐的涼意,美好的花時節也顯得異常蕭索。結語造句平凡,卻用意非淺,不可等閒視之。


2013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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