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火煨字

2010年3月3日 星期三

瓶裡的玫瑰——讀顧城〈內畫〉筆記/望軒

 瓶裡的玫瑰
——讀顧城〈內畫〉筆記


〈內畫〉 顧城

我們居住的生命
有一個小小的瓶口
可以看看世界

鳥垂直地落進海裏
可以看看蒲草的籽和玫瑰
一個世界的鏡片

我們從沒有到達玫瑰
或者摸摸大地綠色的髮絲

(19845月 《頌歌世界》之一)


〈內畫〉這首詩有種自我審視的味道,在《頌歌世界》裡,還有一首〈求畫〉,應該在這首詩歌之前。從外而內,意義就更明顯了,但這裡我們只選讀一首〈內畫〉,讓我們細味顧城對生命的態度和想法。

這首詩很短,有三段。開首說「我們居住的生命/有一個小小的瓶口/可以看看世界」,最引我注目的是「生命」、「瓶口」和「世界」三個詞語,令人感到這首詩是表達對生命的想念。你和我的生命都是怎樣呢?顧城說生命中有一個小小的瓶口,可以望出外面,而我們都居住在裡面。瓶就是我們的形軀,有局限,因此我們了解世界也有局限,只能從一個小洞口裡望出去。到這裡,我們可以連繫到題目,「內畫」是甚麼意思?詩歌的第一段有沒有線索?我首先把握到的是「瓶」字。「瓶」和「內畫」有甚麼關係?我想到鼻煙壺,或者其他可以把繪畫畫在瓶裡面的容器。第一段,「內在生命」和「外在世界」似乎是種有隔膜的連繫。

第二段「鳥垂直地落進海裏/可以看看蒲草的籽和玫瑰」。顧城為甚麼忽然想到鳥?優秀的詩歌不能只賣弄跳躍思維,說東說西,令人措手不及,好詩有內在的結構,這兩句承自上段和題目,用「鳥」比喻一枝很幼小的毛筆,「垂直」則是由於「小小的瓶口」,畫「內畫」不得不把筆垂直伸進瓶口裡。毛筆的頭就像鳥首一樣,所以有這個想像。「海」是生命之源,而且既廣且深,「落進海裡」便是一場生命探索。詩歌早在第一句已經點出「我們」,那麼「鳥」應該代表誰,可以看看裡面的蒲草和玫瑰?它不是別人,是詩人自己,也是我們每一個人。它是一種向內探求的角度。我這樣聯想,那枝像鳥的彩筆充滿生命的動感,對顧城而言,可能就是他寫詩的筆桿。瓶裡的畫,與他所寫的詩有種對應。內畫,不也是內寫?他用詩寫自己的生命,探求自己的深度,去看蒲草籽的生和玫瑰的美。文學和生命之間的關係就是這樣,追求生命哲學和美學。「一個世界的鏡片」一句,我見過一個版本沒有,沒有的話也可以解通,有的話就更添一層,內在的東西是世界的鏡片,即從內到外的折射。

最後一段,「我們從沒有到達玫瑰/或者摸摸大地綠色的髮絲」,有一版本似乎沒有「綠色」二字,不要緊,那個色彩和生命力在「大地」和「髮絲」二字也能想像和體現。不過,在首兩段,我們看到顧城一直探求和幻想,他一直嚮往蒲草籽的生命和玫瑰的美;然而到了第三段,我們彷彿看到他的破滅,他認為我們從來都沒有到達過那理想的彼岸,夢想中最美麗的花朵究竟在哪裡,應該如何抵達那個境地?顧城有種失望的意緒;「或者摸摸大地綠色的髮絲」似乎是句不穩定的句子,「或者」二字來得曖昧,顧城想說「既沒有到達玫瑰,也沒法摸到大地的髮絲」,還是「從沒有到達玫瑰,不如摸摸大地的髮絲」呢?前者是完全的幻滅和絕望,後者則是兩者未能同時兼得,還未到達那種美境,只好安躺在自然的生命,綠色的髮絲應是蒲草的籽長成的大地,髮絲說的就是那種生長的力量。

老實說,我還未深入了解顧城的世界,沒法說準,但〈內畫〉仍展示了一場生命探索的旅程,讓我們去欣賞和進入。〈內畫〉是一首叩問自我生命的詩歌,我們既然活在瓶中,生命就在自己裡面,卻從來都沒有到達過玫瑰那裡。我們要怎樣做才能夠採得一枝,嗅玫瑰的花香,欣賞她艷麗的姿態呢?顧城似乎沒有給予我們答案,他在思考,在求索,但他知道我們應該去做的正是「內畫」,在瓶裡繪畫一幅自身生命的彩圖,那就是面向世界的眼睛了。

二零一零年三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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