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火煨字

2013年2月24日 星期日

完宵/望軒


〈完宵〉
望軒

「初生欲缺虛惆悵,未必圓時即有情。」
              ——李商隱〈月〉

彷彿被金剛圈緊箍著一樣頭昏腦脹,可我不是悟空,我的約束來自自己,我獨自一人的時候,常常喃喃自語。元宵節,卻是農曆新年假期的最後一天。之所以會感到痛苦,無非是假期讓人忙裡偷閒。唯有時間才能思考、整理和想像。最近一直忙於研讀李商隱的詩歌,近乎審美疲倦了。我應該歇息一會,但他卻扯住我的衣服,強迫我傾聽他的語言。

《一僕二主》令人捧腹大笑,今年請詩哲看這齣喜劇,慶祝她的生日,轉眼又幾年了。一個人侍奉兩個主,劇中主角尚能忙碌得快樂而圓滿,現實可以嗎?他們鬧鬧笑笑,說命運是甚麼?命運是車站之於巴士,巴士的靈魂就是時間表。多美妙深刻的比喻,命運啟示我們自由的虛設。那麼我要做的是甚麼?我的任何行動還能否展現未來回頭看的歷史的多種可能性,以作為碎片的角度折射多條平行路線,以未逝之將死者等待被喚醒?那麼我活著,以及所有死者曾經活著的意義,是否具備彌合的任何價值?

藝墟的閱讀空間未能久久存下我們,與頌恆、詩哲和子陵坐在樹旁的咖啡廳,聽子陵唸波德萊爾的〈舞蛇〉,我想起溫庭筠的〈菩薩蠻〉,慵懶得像一隻兔子,找死。頌恆啊,讀書要深入,戀愛也得真誠;詩哲啊,研究要紮實,教學也得用心;子陵啊,理想要堅持,幸福也得爭取。記起村上春樹,也許我還在成長的階段,所有事情都像回力刀一樣繞了一桌回到我的身上,從他們的位置看見自己幾個面向。

假期完了,總是想把話說完。也許為了再開始,也許為了留下一些話。我無法掩飾自己生命裡某根不祥的神經線,它兇猛地浮現在我的額際。元宵的完,想引一首無關上文的詩歌。十年前的中學刊物《木子集》,刊了梁曉勁老師的一首詩,當時看不明白,但一直藏在心底,尤其喜歡結尾:

〈思思絮絮〉 梁曉勁老師
一泓明媚動人的山水
豆腐
被歷史的釜鑿輕曳 一拖 拖出了
井然有致的磚塊 掀動 歲歲月月的搖搖晃晃
是鳳凰木花燈紅艷的燭光 奏出
「在陽光燦爛的五月裡」
偶爾嫣紅 (六月棲棲)
恆常零落 (只有香如故)

昔日的螢火來襲 可有想起天使
 一位提燈
 一位在加爾各答
 一位化為雨後的彩虹
 一位謹守天安門
燈影彤彤屏息靜氣舉目 凝望
悼念塵垢覆蓋的剩餘

傳說 年輪是鳳凰木的日記
事實 「肚腩」是生活的年輪
期盼 來年站立默哀還能看到
自己的腳趾

今天重讀這首詩,終於比以前多懂了些。晚空,沒有月亮。我摸摸肚腩,大概月圓了。

2013224

2013年2月21日 星期四

〈卷耳〉的另類解讀及表現手法問題/望軒


讀《周南.卷耳》筆記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 嗟我懷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馬虺隤。 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 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 
陟彼砠矣,我馬瘏矣。 我僕痡之,云何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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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耳〉的另類解讀及表現手法問題】 望軒

大概今人讀〈卷耳〉已不同古時,接受它是一首關於思念的詩歌。不過,對於詩歌如何「表現」的問題,似乎略有分歧。第一節,與二三四節的主詞稍有不同,採草的女子,與牽馬、飲酒、帶僕人的形象很不同。網上有資料轉引日本學者青木正兒和孫作雲認為這詩是兩詩殘篇的拼合,暫時仍要存疑。對唱之說,就內容和形式來看又不似,內容上男女已分別,未能圓滿成事,與對唱歌唱愛情的美滿很不同,而且對唱既然相對,如何表現看不見對方的那種情況呢?看來形式上並不可通,也沒有輪流對唱的痕跡。反倒是第一節寫女子,二三四節想像對方的情態可能比較合理。這與殘篇說也有可能性。

除了這些說法,還有其他的,我就家中的一些參考書引介一些,以拋磚引玉。葉舒憲《詩經的文化闡釋》,從人類學的角度切入,推斷其古時的巫術文化特徵。他認為《詩經》中有些「採草」形式的愛情詩,具有先民愛情咒術的痕跡。他也注意到詩中的奇怪結構,指出採卷耳並非為了糊口,而是表現女子借助這些野草來造幻,二三四節皆是女子的幻想。這說法是否合理?是否有另一種詮釋魅力?大家可以來討論一下,感興趣的可以借那本書來翻翻。

另外,我又談談日本學者白川靜的《詩經的世界》,他也注意到結構問題,疑惑摘草只是排遣女子思念征人的寂寞的行為是否能完全解釋這首詩。白川靜喜歡與日本民歌《萬葉集》比較,有興趣可參看。他說摘草於「周行」,認為周行是周都連結東方諸侯的東西大幹道,徵收山東譚國的賦調,周貴族所歌小雅〈大東〉,亦稱「周道」。這是其中一種思考,與詩中的酒、禮等似乎有種內在連結。白川靜也未能解決,大家也可想想。另外他提到古人的感應思維,認為卷耳置於周行,是用作感應遠人的精魂,也非不可。又,白川靜也曾推測可能是對唱形式。我自己覺得,遠人的身分可能頗關鍵,他似乎擁有僕人,抑或那不是指僕人而是其他意思?

我的另一猜想是,不假設「置彼周行」的行為是無心採卷耳,而是放在明顯的位置(採草通常在山上?),在山上放置一個筐,想像這可以讓遠方的戀人看見自己所在的位置,即時走得很遠也能定位。於是有二三四節的設想對方登高的情形。讀這首詩,有很多假設,無法定奪,皆因結構上的跳接形成,意義在裡面的拼合生成。大家覺得怎麼解呢?

2013年2月3日 星期日

〈雙調.沉醉東風.漁夫〉白樸的所在,及與白樸〈陽春曲.中呂.知幾〉對讀/望軒


讀白樸〈 雙調. 沉醉東風.漁夫〉筆記

白樸〈 雙調.沉醉東風.漁夫〉

黃蘆岸白蘋渡口,綠楊堤紅蓼灘頭。
雖無刎頸交,卻有忘機友。
點秋江白鷺沙鷗。傲殺人間萬戶侯,不識字煙波釣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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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調.沉醉東風.漁夫〉白樸的所在】 望軒

我讀詩詞,喜歡想像作者的位置,抽離還是當局,十分影響意象和意義。我讀首兩句,留意的不是顏色,倒是黃蘆之「岸」、白蘋之「渡口」、綠楊之「堤」、紅蓼之「灘頭」,給我的印象是白樸的所在,也和漁夫一樣,身處江水之上。漁夫就是曲末所指的「不識字煙波釣叟」?他看見釣叟之後,產生出「志趣相投」的感覺,覺得他就是自己的忘機友。「點秋江白鷺沙鷗」的「點」字很妙,他看見秋江上的白鷺和沙鷗點過水面,二者雖然有距離,但卻相近,就好像自己和釣叟一樣。他如今覺得很滿足,不再需要追逐名利,抵得上「人間萬戶侯」,也不用在官場與人拼搏,那些「刎頸交」似乎並不是白樸想要的。秋江的白鷺與沙鷗、秋江的白樸與釣叟,由「黃蘆岸白蘋渡口,綠楊堤紅蓼灘頭」所形成的圈子包圍,這個空間是白樸所安頓的位置,讓他可以「沉醉東風」(巧與曲目相合?是白樸所度之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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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樸〈陽春曲.中呂.知幾〉

知榮知辱牢緘口,誰是誰非暗點頭。
詩書叢裏且淹留。
閑袖手,貧煞也風流。

今朝有酒今朝醉,且盡樽前有限杯。
回頭滄海又塵飛。
日月疾,白髮故人稀。

不因酒困因詩困,常被吟魂惱醉魂。
四時風月一閑身。
無用人,詩酒樂天真。

張良辭漢全身計,范蠡歸湖遠害機。
樂山樂水總相宜。
君細推,今古幾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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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樸〈沉醉東風.漁夫〉與〈陽春曲.知幾〉並讀】 望軒

並讀白樸〈沉醉東風.漁夫〉與〈陽春曲.知幾〉這兩首支曲,有相似,但差異也大,不過能互補,而且十分巧妙。可以說,閑適與歸隱的姿態在中國詩詞裡都是常見的主題,不難明白。不過,我所觀察到的卻是這兩支曲所產生的化學作用。我著眼的關鍵詞是〈沉醉東風.漁夫〉的「不識字煙波釣叟」和〈陽春曲.知幾〉的「不因酒困因詩困,常被吟魂惱醉魂」兩處。白樸在〈沉醉東風.漁夫〉裡表現出自己與漁夫志向相近的交心,可以忘機;然而他強調釣叟是「不識字」的,真妙!可能是他潛意識裡流露出來的三個字,在這首詞中其實作用並不算大,划船的漁夫已足夠有泛舟煙漫的意味。但當我們再讀〈陽春曲.知幾〉時,那「不識字」三個字的味道才值得細味。因為讀〈沉醉東風.漁夫〉的白樸彷彿是隱藏著的,以至我們即使把他揪出來,也忘記他是知識分子/文學家的身分。至元一代,大概文學的自覺也相當成熟,像白樸有學問,能創作的人,本事在語言文字,與社會格格不入的,也在於此,痛心的彷彿是學問和文學成了一種牽絆,「不因酒困因詩困,常被吟魂惱醉魂。」在〈陽春曲.知幾〉多了一層醉意,而這醉意不只因酒,更是因「詩」,「吟魂」的「吟」字理應崇高,但蘊含著很卑微的泥醉姿態,我讀到的閑適,是一種壓抑。

2013年2月2日 星期六

破帚/望軒


〈破帚〉 望軒

誰知破帚久纍纍,
亂性蓬身無立錐。
多得清風親吻地,
回頭恨葉又成堆。

一三年二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