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火煨字

2012年5月26日 星期六

〈何止雙美〉/望軒


〈何止雙美〉  望軒

經歷了疲憊的一天,大廳的燈光在夜晚勉強撐開眼睛,從腦後偷看我怎樣默想、回憶和札記。美事寫在下面︰

早起,隨意取來便服就穿,晚上要出席教育學院的導讀會,但我還是喜歡樸素。出門時,本來趕得及到奧運站附近的教育學院分校上課,沒料到在樓下的轉角處,恰巧看見有一位清潔女工拉著垃圾車,垃圾車突然給絆倒了,她一下子沒法接應,整車反轉了,垃圾瀉到地上。她無助地看見我,四目交投,心裡自然而然地想幫她一把,但看見骯髒的垃圾又有些卻步。說到底始終不忍,我過去幫她,合力把垃圾車翻正,試了兩次都不行,我想放棄,說必須要找人幫忙。我看見橫過的路人疑慮,沒有人來幫忙,其中一個的樣子好像我。清潔女工說要再來,她好像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做了錯事,只想趕快翻正車子,最後我們盡全力做好了,我的黑衣和牛仔褲都碰到垃圾車,而且我雙手沾滿污跡。我沒戴手套,由她自行撿拾垃圾,我則到垃圾房裡洗手,她忙著整理垃圾車,卻忘了給我清水。

我洗手時,想到自己作了一件美事,同時又想到,這些垃圾不是我們造成的嗎?為何我會如此厭惡?清潔女工,突然令我聯想到一直同情的蟑螂,蟑螂的責任很重大,但我們卻嫌棄得要滅絕他們。我離開時,她連忙道謝,說我真是個好人。起初我也有掙扎,更沒想過要人稱讚,只是盡性而為,便是圓滿。之後我潛意識地認為細菌會滲入我的皮膚,最終得到大病,不自覺地先後兩次到洗手間進一步清潔,但穢氣依然纏住我。連我吃的吞拿魚麵包,彷彿也帶有酸臊的味道。

有關過度活躍症的課堂已經開始了二十多分鐘,後來一直心不在焉,彷彿病菌正在滋生成長,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忘記它。小休時趕到圖書館列印晚上需要用的簡報,但一些因版本轉換而出現的小問題尚未修改,未有空處理。這天的課早了完結,我和其他特殊學校的同工到大角咀的金船長餐廳吃午餐,聽說很出名,所以其中一位同工早為我們預訂了,比起商場裡的既平宜又好吃。以後或許沒機會再和他們一起聚餐了,畢竟我們來自不同的學校,而且各有各的忙碌,好好珍惜眼前的良辰美景,它切實地擺在眼前,並非虛設。他們知道我晚上要導讀,誇讚我一番,接著便取笑我的衣著︰「你需要回家換一件衣服嗎?」

下午和另一位同工參觀「母親的抉擇」,我們在車上無意中談到閱讀和生活目標等事,我說沒法說得清楚,但那個目標並非盲目追求,而是早在我們的心裡,等待完成的機會。說得模糊了,時候又未到,就先到書店看書。海港城有個攤位,玩即影即有的連橫拍照機,她非常雀躍,她邀我我不拍了,怕每一張都是相同的模樣。參觀「母親的抉擇」機構,沒料到它藏身於尖沙咀的高樓大廈上面,也沒想過能聽到一些感人的個案,好像打針那樣刺進心裡,有點痛,但卻有藥效。

晚上的導讀會是香港教育學院中國文學文化研究中心主辦的,上次講過王梵志的詩,這次則是柳永的詞。我分享了自己閱讀《樂章集》和進入柳永語言的竅門。可能我的閱讀過份感性、想像和誤讀,所以有回應認為我提出的前設值得質疑。其實我早考慮過這個問題,但由於設想得太遠,以至過份詮釋了某些概念。學術的推敲思維是需要訓練的,他們都很有批判性,而且大多能合理地指出值得斟酌的地方。近年個人的發展傾向綜合多於分析,心性重於理性,習慣將魚網打撈起來,肥美的鮮魚就在網上跳脫,卻沒料到疏於織網,魚網已穿了一個小洞。柳永的詞需要吟唱和誦讀的,不適用於學術討論,但既然要做,當盡自己所能作的。柳永的詞很懂得迎合他人,而我卻時常固執自我,不懂得想及他人想要甚麼。以為為自身就是高尚,為他人就是庸俗,但到底有沒有這回事?我習慣自己的閱讀模式和火苗讀書會的共生空間,他們的導讀會是很不相同的方針,我應該嘗試配合,不可只停留於閱讀,反而多些嚴謹的論證,以問題導向會比較滿足大家的期望。這實在很有意思,雖然導讀會不合我的個性,但好像越來越好玩,又有挑戰性。兩次經驗後,開始捕捉到一些竅門了。喜歡文學的人能夠聚在一起閱讀和探討,其實已經是千載難逢的美事了!文本細讀,針對問題作進一步推敲驗證,這些都是熱愛文學的人才能堅持的。我未必能回應每個參與者的問題和發言,但我非常珍重那個時刻及各位的參與。我十分嚮往業兄的辦公室環境,大概是能與書為伴,還有身邊有些志同道合的人。美景如許,切勿悔不當時留住。

古人音訊難寄,寂寞難消。因此,我把札記貼在網上,正是現代人常用的錦字傳書。身在國內的詩哲,是否正在越牆眺望,憐我的多才多藝?

且聽一曲︰
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別來錦字終難偶。
斷雁無憑!冉冉飛下汀洲。思悠悠。
            ——柳永〈曲玉管〉

徒兒,上京只要盡心而行,一切平安。

二零一一年五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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