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火煨字

2011年1月31日 星期一

〈被窩〉/望軒


〈被窩〉 望軒

我甚麼也看不見
明明睜開了眼
不管如何上下轉動
或左右顧盼
這裡只有永夜
張開或緊閉也沒有關係
剪不開的絕對的夜晚

我承認是過份貪戀
把一張白紙塗鴉成黑
習慣於混亂又歪斜的床舖
毫無先兆的更新
安詳地輾轉反側
其實我還嗅得出
被窩裡一個新的宇宙
身體任意捲縮只願被包裹起來
單單讓我的眼睛甦醒
證實靈動的存在

床架外面播放着
夾有輪聲的古典音樂
像街燈那樣柔和刺耳
我沿着想像的銀暈
牽着騷動的光線
於深宵之藍綠
探出頭來,我竟然
宛如一顆種子萌芽

二零一一年一月三十一日

2011年1月3日 星期一

〈延續那段路〉/望軒


〈延續那段路〉 望軒

「這張桌子很陌生。」我說,但如同事回應那樣,不用兩秒就重新熟悉教師桌了。上班的過程中,並沒有想像中虛構的苦,倒是身體未適應,時常很睏。學生天真的說話和行為總令我會心微笑,那份傻氣已經成為我精神的一部份。放學後,我花了一個小時去更新電腦室的壁報,把他們設計的電子聖誕卡貼在上面。設計固然不是很精美嚴謹,只不過是簡單的圖案拼湊而成,但卻能從中進入他們的視野,一些作品的調色和大小比例還是具有個人風格的。我大概感受到那種不和諧的美感,不知怎樣說明它,但這種美肯定存在的。我的狀態確實很飄忽,有時我會極度投入,熱愛工作帶來的充實感,有時我會極度厭倦,不能長時間呆在同一環境。連我自己也說不準,完成壁報後,我知道是時候要離開了。同事笑說我走得很輕快,我總是很坦白地回應,回家才做吧!我捨不得假期,想延續下去。

巴士遲遲未到,不想浪費時間,乘搭較貴的小巴直達觀塘。在車上聽著MP3,這部MP3看來很過時,外形像笛子,體積也較大。我已忘了是高中還是大學時買的,陪伴了我多年,也擱置了多年。今天感到很需要它,就帶在路上聆聽一些旋律,感動自己。腦袋枕在顛簸的椅背,想起史鐵生,也想起司徒華,二人先後在三天內病逝,從十二月三十一日一月二日,橫跨了二零一零年和一一年,好像在我眼前躺下一般。他們的病患無礙精神上的尋覓,能夠在生活中昇華到上帝和靈魂的事並不容易。他們關注的事情不一樣,但延伸出來的那段路卻殊途同歸。

表面上我沒有病患,也沒有殘疾,但我有我的缺陷。我踏上的只是私路,未能修直誰的道路,大概是我不理解永恆的主題。在觀塘APM逛影音店,在三聯書店看見史鐵生的選集《命若琴弦》,放在書架最底層的一角,我知道我會喜歡,但並不曉得,於是放回原處。〈我與地壇〉讀過五遍而上,他在我的心中奠定了重要的位置。去年又讀過他的《病隙碎筆》,領悟也很多。可是,讀史鐵生不能單靠讚嘆,而是需要體會。在這方面我缺乏歷練。我不了解他們的道路,連我的學生有何路向,也不過是憑空想像而已。

在三聯書店找到二零一零年最後一期《號外》,對封面介紹的王菀之的「音樂靈修」很有興趣,於是買了下來,又挑了些免費文化雜誌。喝著一罐罐裝Cappuccino,褻瀆咖啡精神,從三聯走到Kubrick,對偽文學雜誌《黑紙》不禁搖頭嘆氣,也許我不屑的神情影響了旁邊的青年,他猶豫了很久,才敢問職員有沒有舊的賣。那時我很欣賞這位青年,因為他選擇了自己的路。他堅持的話,我們的路將在某天會合,然後留待後人延續。

二零一一年一月三日

2011年1月2日 星期日

〈浮生柒記〉/望軒


〈浮生柒記〉 望軒

一個人的浮生,總有多餘的那一記。太多隨筆只關乎自己,無關乎世界與人生。從自己的洞穴看出去,一些朋友正踏上路途,也有一些已然成家。活著與知識或智慧有多大的關係,活著只是活著。聖誕假期有很多工作尚未完成,到了臨終結的這一天,我仍然選擇擱置在一旁,因為我有話要說。如果工作已經籠罩了整個人生,我們就要時刻警醒,它是生活的一部份,如果它比生活更大,你已經在人生裡迷失了。平衡很難的,我們總是在抗衡。我身邊的朋友,時常掛上痛苦的樣子在呻吟的,大多是血氣方剛的青年。他們在理想和現實中掙扎。我時常提醒自己,訴苦,只會把青春掃光。因為未做到,所以時常提醒自己。

因為鏡子和人,我們喜歡對立。但鏡子是需要的,人也是需要的。在你們的描述裡,我看見自己的另一面。從前因為缺乏而去尋覓擁有,今天因為擁有而去尋覓缺乏。這是轉變,其實也是不變。以前連吃也要挑最平宜的,但今天應在適當的時候捨得。在剛工作的頭幾個月,我很早就察覺自己,我花了一段時間適應,重新把金錢的價值定位。數字人生展開了,與其說它是將來的儲備,不如說它是當下的本錢。不妨再述說一點自我,成長中我是一個漩渦,不斷向內旋轉,我已看見深淵裡的大智慧,可望而未可觸及,但這個漩渦通向無底洞,與岸上的一切似乎全然隔絕。於是,我拓展自我,增加了自己的負擔。除了經典,生活和潮流有旁雜的資訊,我要在吱吱喳喳的雜聲中,聽一聽有沒有來自外太空的密號。咖啡或酒只用來調情,它始終沒法代替對話,眼前人,抑或是書頁上的某某。叱吒樂壇的音樂多年不變,我彷彿回到中學時代一樣,但它始終來到這一年,這個我與時代脫節的一年。換句話說,我們已成了當年嫌棄的長輩。我特別替黃偉文高興的,經過幾年他再次重奪最佳填詞人獎項。獎項雖然不是最重要,但卻是一點起碼的認同。他的演說很好,因為有很多衛星環繞才烘托出天皇巨星。三十而立,立的就是這些位置。不論在咖啡室還是茶餐廳,呆著空想,只不過是嘍囉。即使看過甚麼世界名著,抑或翻開甚麼時尚雜誌,只要你還坐著發洩生活的不如意,不肯爭取人生的可能性,甚麼咖啡時光或茶餐時光都是白過。訴苦可以用來蓄電,但這樣你只不過是折舊了的充電池,你需要的是更替新電池。在工作之餘,問自己最想做的是甚麼,我渴望有一番文學和文化的事業。那我務必要建立另一個自己,一個不能拖垮另一個,這才是現實和理想真正的融和,這是城市生活所需要做的。如果想把藝術文化作為正職,在香港難上加難,可能需要廣闊的人際網絡,或者先走一段苦路。

樂壇正在沉寂,但總比文壇好。文學與生活潮流脫了軌,已是名副其實的囈語。或許缺乏大眾的互動和參與,或許缺乏不同的前輩的評語和鼓勵,或許缺乏知音和伯樂。我看見很多十里馬和百里馬正在奔跑,我在尋找香港的千里馬,也等待被伯樂尋找。我還在翻《新假期》、《Milk》和新推出的音樂雜誌《Mute》,最近還想看看《號外》。以前我很討厭雜誌,覺得它的價值很低,但在這個假期我喜歡上它們,我感到自己正在整合著意緒,有四兩撥千斤的動態,無極而太極的生活,正需要運轉至輕和至重。就算有作品,也沒有人去寫那種緊貼脈搏的漫談,所以文學似乎與我們無關。尚未出現一本真正的文學雜誌,市面上的所謂文學雜誌只不過是一堆文字,一些大圈子小圈子的結集。有些現象我的確看得見,但無能力改變,等待美好的來臨。這不是一個人能夠改寫的命運,我有我的方向,火苗也將有它的旗幟。我和你的身邊都有很多可塑造的人才,他們都有不同的專長,關注的範疇也不一樣,如香港、台灣、古典、現當代、後現代、西方、亞洲、學術理論、翻譯、繪畫、攝影、音樂、動漫之類,但大家都沒有好好擅用。在沒有人發現自己的時候,也要充份動用這些神經,生活需要多元化,但我們只是選擇一條自怨自捱的路。

為甚麼有些人能夠找到生活的情趣呢?沒有廢物,只有位置放得不當而已。正經和不正經具有同等地位,不要輕看它們,需要玩,捨得去玩。李家仁的〈小明上廣州〉在除夕倒數夜可以唱得很狂歡,陳奕迅的〈葉問風中轉〉在叱吒頒獎禮結束時也唱得很開懷。落幕時要快樂,迎接時要喜悅,捉緊當下的一剎,你才臨在這塊地上。聽著林奕匡主唱的〈浮生六記〉,范詩琪填的詞很有共鳴︰

他的小餐館 位子總坐不滿
剩下的白飯 自己當作早餐
靠雙手打拼一番 當初想得多浪漫
最後只賺得晚餐和帳單

他的畫已畫完 自覺一時無兩
畫中星光燦爛 世間卻有冷暖
賣不出去的靈感 咄咄逼人的貧寒
藝術難道等於過得淒涼

說也說不完 剪也剪不斷
他為了生存把工作變成習慣
上班和下班 就像天色變換
回頭一看沒有一絲波瀾

說也說不完 剪也剪不斷
他的故事他的人生何只千千萬萬
卻只像小說翻了一翻 看完

誰生活平淡 誰從不靠岸
誰自願懶散 誰不願停站
誰愛得勇敢 誰走得太慢 誰被誰觀看

她不需要同伴 環遊世界亂闖
只愛綠水青山 從不留戀旅館
靠風景填平孤單 躲開人情的聚散
卻不知道哪一個是終站

說也說不完 剪也剪不斷
她把愛情捧到天上金不換
重複的糾纏 熱情歸於冷淡
來來回回只覺衣帶漸寬

說也說不完 剪也剪不斷
我的故事我的人生記錄在這一章
被某一個她翻了一翻

再說也說不完 剪也剪不斷
她把愛情捧到天上金不換
重複的糾纏 熱情歸於冷淡
來來回回只覺衣帶漸寬

說也說不完 剪也剪不斷
我的故事我的人生記錄在這一章
被某一個她翻了一翻 看完

    ——寫於聖誕假期完結
望軒 新約
二零一一年一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