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火煨字

2011年3月31日 星期四

〈贈栩子〉/望軒


〈贈栩子〉 望軒

濠梁閒賞游魚樂,戲語爭知共倚欄。
翩蝶輕盈翻栩羽,淺灘苦復起狂瀾。
百家潛悟此參道,一霎逍遙未出關。
莫愁經卷今難用,腹有余華與點彈。

二零一一年三月三十一日

2011年3月30日 星期三

〈贈子陵〉/望軒


〈贈子陵〉 望軒

徹寒隔岸薔薇秀,冰尺難封暖水瓶。
暫別雪萊相獨步,斷無息壤接重城。
杜都驚變櫻花落,西奈凱旋約命興。
深怕預言天火滅,來年細說異風情。

二零一一年三月三十日

2011年3月16日 星期三

《單鏡寫真》(二)/望軒

 《單鏡寫真》
杜子軒(望軒)

(二)
我躺在床上,粉藍色的信紙蓋住我的臉。冷靜下來,回味過去和朱韻相處的日子,滲入了一些浪漫的想像,似乎真的發生過一樣。幻想很多,但有一件事是真的,就是眼前的這封信,它的紙香撲進我的鼻子,彷彿染著朱韻的體香,叫人神魂顛倒。我曾怕這是一場美夢,於是毫不留力地捏自己的臉頰,痛得眼紅。朱韻的文字叫我心癢得很,我拿起電話,摸過螢幕和按鈕,然後又放下。朱韻想以信紙溝通,一定有她的理由。現在務必要做的是先寫一首詩,看看她的回應如何。

詩應該怎樣寫呢?讀了這麼多年中文課,竟然毫不了解它是甚麼一回事。對了,字數要少。平日作文寫幾百字要絞盡腦汁,詩才幾十字,應該沒那麼苦惱吧?我試圖在腦海裡搜尋一首詩的印象,唔……「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是一首詩,是李白寫的。為甚麼腦海裡會自動浮現這一首詩呢?彷彿被洗了腦般。其實,幾可怕,其他人也會先想到這一首吧?還有一首「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我已經想不到還有哪些詩歌了,但是剛才兩首的節奏卻默默地敲打我,心裡自自然然有些聲音走了出來,還朗朗上口,床上,思戀人,粉藍紙引我心,粉紙引我心,心,心,時刻,有情真,時刻情至真,一生只愛韻。

床上思戀人,粉紙引我心。
時刻情至真,一生只愛韻。

是這樣了,我寫了詩!我立刻拿一張紙,把它寫下來。看著自己歪歪斜斜的字,似乎又沒有剛才想得那麼優美,好像詩意欠奉。細心一想,我驚訝自己會想到詩意這回事,但不知道甚麼是詩意。

腦海裡不斷浮現些情情愛愛和思思念念的字詞,無論怎樣組合,來來去去都是差不多模樣。朱韻是愛看書的女孩,這些詩句應該討好不到她。怎麼辦!為何我從來都沒有讀過情詩呢?或許我可以在網上搜尋。我輸入「情詩」二字,看見有些人請求網友幫忙,難道和我一樣要寫給喜歡的人嗎?但求人有甚麼意思呢?我看到其他人嘗試作的詩,怎麼跟我的這麼相似?有些網頁也有介紹情詩,除了古典詩之外,還有用白話寫的新詩。很難明,不知在寫甚麼。反而隨意按來按去,超連結到一些愛情金句,倒是很有趣而且頗動人的。我想直接抄錄下來,但朱韻應該看得穿吧?超連結連得越來越遠,其中一首〈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最深情,有人傳說是甚麼泰戈爾的詩,但又有人追查到是張小嫻寫的。不論如何,它的確很有味道,而且我和朱韻也有一段距離。距離!我的詩中不也可以加入這個意念嗎?這麼近,那麼遠,不正是我和朱韻的寫照?我立刻在紙上寫了又劃,劃了又寫︰

遙思美人秀髮長,輕風飄散最悠揚。
回頭一笑心已亂,萬里飛抱迷魂香。

我想了又想,寫了又寫,這一首應該比較像詩吧?但,她會不會覺得我很好色呢?自己始終搞不好,於是把這首詩傳送給區志匡看看。他回覆我一個捧腹大笑的圖案,以為我瘋了。我自然叫他別理,叫他給點意見。志匡回應我一個曖昧的豬仔圖案,他說︰「都似一首詩吖,但係好悶、幾假。」我想志匡沒有必要欺騙我,倒是奇怪我為甚麼寫起詩來。他笑我︰你不是想寫給朱韻吧?不要發花癲了,簡直和自慰沒有分別。他還說我有點像桂正和筆下的男主角。於是,我想起漫畫《I’S》和《電影少女》的畫面,越想越多,突然好想重看。這本漫畫恐怕沒有同學聽過,如非區志匡強烈的推介,我也不會去看,但真的不得不說句︰「超正呀!死仔!」區志匡家中的漫畫收藏可是很嚇人,像所漫畫租借館,想不到他連這麼舊的精彩漫畫也找得到。說起來,早該多看些關於愛情的漫畫,就不會這麼頭痕了。我們再談了一會兒,可能志匡感受到我的認真,他也正經了些,給我一個不錯的建議︰我們班的女同學這麼喜歡林峰,你聽一聽他的流行曲,抄一兩句迷人的歌詞就成啦!他自己不聽林峰,但在我們的班中,定必耳濡目染,能哼幾嘴。

我覺得朱韻並不喜歡林峰,也懷疑沒有人聽歌會看歌詞,但既然沒甚麼想法,參考一下無壞。我立刻在網上搜尋他的流行曲歌詞。究竟女孩子喜歡的句子是怎樣的呢?有一首歌我聽過,但一直沒有留意歌詞,原來〈如果時間來到〉有句歌詞幾適合我︰「准我用情歌 /如泣如訴/未說的話/留在萬呎天牢/我太驕傲/情願用笑聲/代愁雲密佈/不講一聲的愛是最好」雖然我不太驕傲,但是我和朱韻現在的情況,不就是「不講一聲的愛」嗎?時間不是真的來到嗎?朱韻叫我寫詩,不就是准我用情詩,如泣如訴嗎?我寫的詩都是「未說的話」,還留在「萬呎天牢」,怎樣才可以送到妳的手裡呢?這個意念應該很適合用來寫一首白話詩歌,也許可以試一試。

天和地
是我和妳的距離
我住在天空裡
用雨寫一首詩
送給天使下凡的妳

短短的詩,用白話寫,好像看得比較舒服嘛?我滿懷得意,嘗試給它起了個名,叫做〈天和地〉。這個行為使我感到莫名的奇妙,我沒法解釋,為甚麼用書名號將幾個字框住會有種特別的滿足感?我覺得自己好像作家,好像詩人,好像情聖,好像電視劇集裡的男主角。我吃飯的時候,腦海裡不斷纏繞著很多詩歌和歌詞的詞彙,之後我完全忘了自己吃過哪些菜。時間在不知不覺間過去了,眨眼就到夜晚,將要睡覺的時候,才醒起自己還未做過功課!除了打機外,我確實沒有試過這麼投入去做一件事,而這件事更是關於中文。以前想到要寫那些命題作文就想嘔,今天我竟然花了大半天時間在寫詩上面。我簡直沒法相信這是我自己。

第二天早上,我回到萬華中學,在儲物櫃外面遮遮掩掩,裝作整理教科書,暗中把〈天和地〉塞進朱韻的儲物櫃。朱韻的校巴還未回來,待會去小食部等校車,讓她知道我在等她。至於這十五分鐘,我要借同學的功課,免得老師又罰我抄書。中五級的課室在早上已經開放給同學自修,但哪裡有人這樣做呢?反而,抄功課的倒有不少,還有些同學在玩卡牌遊戲。正當我打算拿施慧珩的功課來參考時,我看見他們正忙著玩,那些卡牌的顏色與平日玩的不同,我好奇走近一看,那個深藍色的盒子上寫著「三國殺」。我問他們︰「這是甚麼啊?」一邊翻轉看盒底,又打開裡面的說明書,一邊等待他們的答覆,他們都太投入了,說︰「別煩啦!自己睇。」區志匡和馬正健剛剛回來,志匡豎一豎眼眉,向我打了個奸笑似的眼色,好像看穿我的所有。然後,他在書包裡拿出最新一期《火鳳燎原》,飛向我的桌子。我立刻道謝,但心裡卻沒有一絲期待,彷彿想看這本漫畫的欲望已經消退下來。

馬正健也來看同學玩「三國殺」,一邊看那深藍色的盒子,一邊自言自語,好像故意告訴同學。他說在網絡上聽聞過這個遊戲是抄襲外國一款叫做「Bang」的卡牌遊戲。可是,正在玩遊戲的人沒有理會他的炫耀,倒是輕描淡寫說︰「是也好,不是也好,最緊要好玩。」或者對我們來說,抄襲和下載之類的方法都很普遍,大家都習以為常,沒有誰覺得不妥而加以理會,所以我也不理會他們了,偷偷拿了慧珩的功課來抄考。這時,慧珩玩贏了,正在狂呼,彷彿卡牌的角色上了身,豪氣得與張飛無異。

我剛好趕得及在校巴回來之前,坐在小食部的一旁。同學陸續下車,但我的雙眼只鎖定她一個。今天她紮了一條辮子,下車時辮子左搖右擺,又有另一種韻味。我不能自主,內心冒起了不能抗拒的佔有欲。我覺得眼前的這個女孩子完完全全屬於我的,雖然我和她還未正式開始,但我知道她已經是我的女朋友。她經過我時,我倆四目交投,雖然有點尷尬,但我相信她一定感到甜蜜。我想,每個女孩子都會希望有個男孩子用心等待自己,或多或少都有點沾沾自喜吧?她開儲物櫃時,我也在裝作忘了拿某本書,再開自己的儲物櫃。這時我偷偷斜望,發現她的雙手伸進儲物櫃中,遲遲未放下來,眼睛一直凝望櫃中,然後嘴角露出甜美的笑容。看來,她欣賞我寫的〈天和地〉!成功了?

那一刻,我更加肯定,如詩中所寫的一樣,她確實天使下凡,為我來到這個世界。一整天八堂課,我簡直沒法集中精神,眼裡只有她的側影,期待著她的回信。我有時低頭佯裝去看教科書,但沒有一句是完整的,焦點跳來跳去。我用鉛筆把它們圈了起來,然後重組句子,我還是第一次感到教科書的實用,其實也算得上是作詩的好材料。看著看著,靈感一觸,我在歷史書的某頁寫下詩句︰

紮一束愛情的辮子吧

我是妳的髮飾



備注:【原刊於《新潮》(80's Renaissance)第九期】